“等等!你过年回家不?”郑可佳说,“你不回来见见小弟吗?”
郑可佳口中的小弟,是赵媛冬再婚三年后,生下的一个男孩。
温以凡至今没见过。
赵媛冬偶尔会发照片给她看。
“不回。”温以凡扯了个理由,“我工作很忙,基本没有假期。”
沉默须臾。
郑可佳从口袋里翻出手机,问了句:“那咱俩加个微信,今晚吃个饭行不?我跟你道个歉,以前是我做得不对——”
“郑可佳,”温以凡一会儿还得跑一趟派出所,之后还得会台里写稿剪片子,实在没时间跟她扯,“我隻想过自己的生活。”
“……”
“我回南芜不为任何人,我不回家住也不是因为你。”温以凡轻声说,“我做什么事情,都只为了我自己。”
“……”
温以凡看了眼时间:“我是真赶时间,就先走了。”
郑可佳动了动唇,但什么也没说。
也没等她再回应,温以凡转头看了下指示牌,顺着方向往神经内科走。
温以凡找到男摊主的主治医生。她不想耽误医生看诊的时间,没占用太久,按照男摊主的情况问了几个问题,道了声谢便离开。
出医院前,温以凡去了趟厕所。
温以凡弯腰打开水龙头,触到冰水的时候,不自觉瑟缩了下。她有一瞬间的怔愣,也许是因为刚刚见到了的郑可佳。
让她联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温以凡想起了父亲温良哲跟她说过的话。
——“我们霜降是女孩子,不要总碰冷水。”
这么些年,好像也只有想到温良哲的时候,温以凡的情绪才会被影响。她鼻子一酸,用力眨了下眼,回过神慢吞吞地把手洗干净。
温以凡高中的外号,同学们也不是胡编乱造,起得有依有据。
她那时候是真的什么都不会干,住宿生活所有清扫的事情,都是舍友教着干的。她脾气很好,人家有时候不耐烦了跟她发火,她也不会记仇。
温以凡从小被娇惯着长大,是家里的独生女,是温良哲和赵媛冬唯一的掌上明珠。他们支持她想做的任何事情,对她没有太大的期望,只希望她能快乐平安的过完这一生。
那会儿温以凡过得极为无忧无虑。
就算在班里没太多的朋友,她仍然是快乐的。
因为她得到的爱已经够多了。
可温以凡没想过她会有这么一天。
因为温良哲去世,因为再婚的赵媛冬,因为极其恐惧被她抢了父亲宠爱的郑可佳,她被赵媛冬送到奶奶家住。
后来又因为奶奶身体不好,被送到了大伯家。
那大概是温以凡这辈子,心思最敏感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没有人要。
尽管有地方住,却仍然觉得这世间没有一个地方是她的容身之处。
觉得自己毫无归属感。
温以凡非常怕做错事情,过得极为战战兢兢,就连吃饭的时候,筷子和碗发出碰撞声,呼吸都会下意识一停。
温以凡莫名想起了一件往事。
有一回周末。
大伯母给了温以凡二十块钱,让她出门去买盒手撕鸡回来。
温以凡乖顺地拿着钱出门。
到大伯母指定的店买了份手撕鸡,温以凡准备给钱时,却发现钱不见了。
她当时大脑一片空白,看着老板的表情,只能讷讷地说一会儿再回来拿。而后,温以凡沿途走了回去,认认真真地盯着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就这么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遍。
温以凡也没有看到那张二十块的半点踪迹。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时候的感觉。
极为恐慌,却又茫然无助。
尽管现在想想,好像只是一件挺可笑的事情。
就单单只是二十块钱。
她只是掉了二十块钱。
就只是因为这么小的事情。
温以凡一个下午都没回去,漫无目的地在周围走,一直走到天都黑了。她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停下,坐到椅子上,盯着灰色的水泥地。
觉得一切都慢了下来。
她不敢回去。
怕会因为这件事情,被大伯送到下一个亲戚家。然后这样的事情,就会一直接连不断地发生。
她会成为一个所有人都在推脱的包袱。
然后。
那个时候,桑延像是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他似乎是刚从哪儿打完球回来,手上抱着个篮球,上半身都湿透,发梢还染着汗水。
桑延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来,带着少年特有的气息。那会儿他知道了她的小名,像是故意似的,再没喊过她的本名:“温霜降,你在这儿干什么?”
听到声音,温以凡缓慢地抬起头看他,沉默不语。
桑延扬眉:“你怎么这幅表情?”
依然安静着。
桑延拿篮球碰了碰她:“你倒是说句话啊。”
“桑延,”温以凡这才有了反应,声音很轻,“你能不能借我二十块钱。”
“……”
“我出来买东西,钱掉了。”
桑延愣了下,伸手翻了翻口袋:“我出来没带钱。”
温以凡立刻低下眼:“那不用了……”
“什么不用,我就只是现在没钱,不代表我五分钟后也没钱。”桑延站直起来,“你就坐这儿,五分钟就行。”
“……”
想了想,桑延又把手里的篮球塞她手里。
“等着我。”
没等温以凡应话,桑延就已经跑开,不知道要去哪儿。她重新低下头,盯着手里那个脏兮兮的篮球,看着上边的纹路。
晚风安静吹着。
面前的车来了一辆,又来了一辆。
温以凡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五分钟。
隻记得,当时桑延很快就回来了。他还喘着气,蹲到她的面前,从口袋里翻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二十块钱:“拿着,记得还啊。”
温以凡的手有些僵,接过那张钱:“谢谢。”
桑延仰头看她,汗水顺着额间的发落下:“你这怎么还要哭了的样子?”
“……”
他笑:“也没必要这么感动吧?”
温以凡抿了下唇,重复了遍:“谢谢。”
“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察觉到她的情绪依然不佳,桑延挠了挠头,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不就掉了二十块。”
“……”
“下回如果再掉,你就给我打个电话呗。”少年眉眼意气风发,扯了下唇角,“多少我都借你,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