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馆内外整肃无声, 左右仆从跪了一地, 一个宫中派来的年轻内侍,领着两三个随从, 就站在房门前宣读了圣旨——
安北大都护之子遇刺,必要严查,着洛阳官府严查刺客。
幼子受惊, 清流县主不宜再入都,着其携子休养,赏赐千金以作安抚。
另, 光王世子李砚亦不必随行, 即日返回光州待命。
门内, 栖迟抬起了头, 冷眼看了过去。
猜到了假惺惺的关切,却没猜到最后一句,竟是要李砚返回光州。
「待什么命?」
内侍细声细嗓地说:「不知, 这是圣人特命传给清流县主的圣旨,请县主接旨。」
伏廷看向身侧,栖迟泪痕已干, 脸上没有表情,神情冷淡。
他其实也没想到, 圣人会在途中改变计划, 突然就让李砚返回封地。
他伸出隻手, 暗暗握住了栖迟的手腕。
栖迟像是被这一握拉回了心神, 终于缓缓开口:「接旨。」
圣令宣完, 来人退去。
其他人也退去,房中只剩下彼此,伏廷才问:「在想什么?」
是怕她还不舒服。
栖迟站在他眼前,脸色还是冷的,忽的一笑:「在想圣人真是大方,赏赐千金便能安抚了。已行至此地,却又突然改了意图,要让阿砚返回光州,要我休养,这意思,是要叫你一人进都了。」
语气很轻,伏廷却听出了一丝嘲讽,沉声说:「圣人必有其缘由。」
确实,栖迟心里冷笑,缘由就是分开他们,让伏廷独自入都,让李砚独自回封地。
伏廷是北地的支柱,统帅六军,圣人绝不会动他,也动不了他,反而要拉拢他,才会继续召他入都,可李砚呢?
回了光州之后,等着他的,又是什么?
她眼神慢慢转回伏廷身上:「那我们就只能遂了他的意了?」
伏廷眼一掀:「为何这么说?」
栖迟眼睫垂下,再抬起,又笑了笑:「感慨罢了。」她往外走,「我去与阿砚说一声吧。」
伏廷拉住她:「你歇着,我去说。」
栖迟站定了,被他往里推了推,看着他走了出去。
伏廷出了门,没多远,停了一下,问身后跟着的近卫:「可知她去了什么地方?」
近卫答:「夫人去的是洛阳城中的一间茶舍。」
「鱼形商号的?」
「是。」
伏廷心中过了一遍,若只是去一趟商号,当不至于这样。
看她模样,倒好像是知道了什么。
圣人忽而在此时改了初衷,或许是因为朝中局势有了变化。
但圣心已很清楚,便是势必拿到光州。
因为是待命,而不是待封。
※
天色暗下,李砚的住处忙忙碌碌,来了两个行馆里的随从,开始动手帮他收拾。
他站在房门口,看着面前军服紧束的伏廷:「姑父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伏廷点头。
李砚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也没想到,忽而圣人就下了这么一道圣旨。
伏廷说:「放心,我会亲自护送你回去。」
「谢姑父。」李砚垂着头,好一会儿才说:「我去见一见姑姑。」
伏廷点头,招手唤了近卫,去安排人马。
李砚默默站了好一会儿,才往栖迟房前走,到了房门外,天已经完全黑下了。
新露和秋霜站在门的两边,看到他都忍不住以袖抹眼,都是出于不舍,却又强打着精神露出笑来。
「世子来的正好,家主正等着。」
李砚走进去,屋中灯火通明,早早摆好了案席,案席上是菜肴酒水。
他满腹的话一时憋在了胸间,上前几步,唤了一声:「姑姑。」
栖迟已然在案后坐着,怀里抱着占儿,朝他点个头:「坐下吧,这是你的饯行宴。」
李砚更是无言,慢慢走过去,在她下方案后坐下。
案上的菜都算得上熟悉,蒸羊肉,煮骨汤,倒都是他在北地吃过的,大多是胡人的菜式,因而比不上中原菜式精緻,甚至说得上粗犷。
栖迟说:「特地叫这里的厨子做的,只是做得太匆忙,也不知能否做出北地的味道,待回了光州,大概也尝不到了。」
李砚抬头看看她,又看看她怀里的占儿。
占儿只觉得好玩儿,伸着小胳膊想往李砚跟前处划,嘴里咿咿呀呀的,栖迟抓住他不安分的小手,说:「吃吧。」
李砚拿起筷子,想着就要分别,心里自然难受,垂眼看着面前的菜,下不去筷子:「姑姑放心,在北地待了这么久,本也该回去了。我回去后会好好撑起光王府,一定不会叫您失望的。只是不明白圣人为何忽又不见我了,要我回光州,莫非是圣意有其他安排?」
栖迟笑了一声,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你说的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你只需记着,圣人不会将光王府还给你了,永远不会。」
李砚错愕抬头。
「所以你要做足最坏的打算,至于其他的,待你回了光王府再说。」
……
伏廷返回房中时,李砚已经离去。
房里安安静静,栖迟坐在案后,眼睛望着床上,却好似有些心不在焉。
看了一眼,床上是睡着的占儿,正睡得香。
他走过去,掀了衣摆,在她面前坐下。
栖迟回了神,将筷子递给他,推了面前的酒盏到他跟前。
伏廷扫了一眼,说:「这时候还叫我喝酒?」
又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
她一想也是,轻轻一笑:「不喝算了。」
伏廷迁就她情绪,还是端起那隻酒盏喝了一口,中原的酒太温太淡,他根本喝不惯。
栖迟看见他嘴唇上沾了酒滴,凑过去,伸出根手指替他抹去了。
伏廷捉住她那隻手,看着她:「担心李砚吗?」
她想了想,轻声说:「不担心。」
他问:「那怎么在这里发呆?」
「我在等你。」她眼睛动一下:「有话要与你说。」
「说吧。」伏廷鬆开她手,等着她往下说。
栖迟想开口,唇启开,又合上,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目光从他鼻尖往下扫过,落在他薄薄的嘴唇上,忽然凑过来,亲了一下。
伏廷眼中一暗,手一伸就将她揽住了,低头贴在她耳边:「这就是你要说的?」
栖迟仰起头,胸口不自觉地起伏,低低唤他:「三郎……」
隻开了个头。
伏廷没等到下文,手已伸到她腰下,将她搂了过来。
小案被推开,伏廷忽而瞥了一眼床上的孩子,鬆开她,起身过去,将孩子抱了出去。
栖迟跟着站了起来,心口急跳,思绪空着。
伏廷很快回来,合上门,走过来,一把就将她抱住了。
窸窸窣窣的解衣声,栖迟被就近放在高桌上,连她都难以解释为何忽而这般急切,手扯着他的衣襟,腿紧箍住他的腰。
下一刻,便如同被撷住了心绪,周遭骤停了一般,只剩下面前男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