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中原入了北地, 一路深入, 天转凉, 风也转烈。
一片荒林里, 李砚身着北地军士所着的普通胡衣,混在护送他的人马当中, 默默坐在树下等待着。
赶了多日的路,他此刻一身都是尘灰, 就连鞋面也快要看不出原本模样了。
等到午后,才见到一行人自远处而来。
李砚抬头看了过去。
一行皆是胡人, 骑着马挽着弓,有男有女, 很快便到了林子外。
为首的马上坐着仆固京,后面跟着孙女仆固辛云。
老人家下马后快步走入林中,向李砚见礼:「世子久等了, 请随我入部中。」
他们早已接到大都护暗中递去的命令,为免去麻烦,李砚如今不适合在瀚海府露面。仆固部居于边境, 又地处偏僻,正好可以让他暂时落脚。
李砚起身,看了看他道:「还是别叫我世子了。」
仆固京虽不知详情,但伏廷是吩咐过的, 称了声是, 改口道:「请郎君随我们启程。」
李砚跟随他出了林子。
上马时, 仆固京见他一语不发, 好端端的一个白净少年,脸上却露出无比深沉之色来,便出言宽抚了一句:「郎君不必挂怀,不管是出了什么事,都会过去的,你想想咱们这北地不是也从困境里走过来的?」
仆固辛云自恃比他大几岁,也接了句话,少不得要带着赞扬之心提一句伏廷:「祖父说得对,何况还有大都护在。不是说郎君连突厥兵都面对过了,又能有什么比战事更严重。」
李砚只说了句:「走吧。」再无其他。
曾经他也以为面对过的突厥便是绝境了,如今更大的绝境却是来自于他们世代效忠的天家,甚至也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
数日后,瀚海府城外。
栖迟坐在行驶的车内,刚刚看完了李砚叫人送来的信,知道他已在仆固部安稳落脚,才放了心。
占儿坐在她怀里,伸出小手来,从她手里抢了信去扯着玩儿了。
窗格帘布被掀开,伏廷看进来,瞄了眼占儿手里的信,问:「看完了?」
「嗯。」栖迟低声说:「虽说是缓兵之计,但还不知朝局会如何变化。」
伏廷说:「多往好处想。」
栖迟竟觉得有些好笑了:「你便是这么安慰人的?」
他默不作声地放下了帘布。
栖迟以为这几句话便这么过去了。
说话时队伍入了城,穿过大街,熟悉的气息又回来了。
这时候她才察觉,瀚海府的点滴原来不知不觉间已在她这里印得这么深了。
马车忽的一停,帘布又被伏廷揭起,他说:「下来。」
栖迟一怔,朝外唤了声秋霜。
新露细心,被她以「照顾染病的李砚」为由留在光王府了,只有秋霜随她回了北地。
待秋霜进来接过了占儿,她低头出了车中。
行将日暮,街头上的人已少了许多,整条街显得有些空旷。
伏廷一下马就在吩咐罗小义,要他马上安排大夫去光州。
做戏得做全。罗小义配合无匹,马上招手唤了两个人跟着,要亲自去医舍安排,还要叫官署特地派专人送大夫去光州才行。
待他打着马离去了,伏廷转头看向她,指了一下街边:「那算不算安慰?」
栖迟朝那里看了一眼,那是一间她名下的铺子,离得尚有几丈远,但这城中她的铺子哪有她不熟悉的,那是专卖精贵物事的。
她起先还站着在看,接着才回味过来,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是要送东西给我不成?」
伏廷嗯一声,低头看过来:「怎么,不算?」
栖迟是惊讶罢了,心里回味了一下,想着他这举动分明与他们先前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便猜他可能是早就想着的了。
「嗯,不算,」她小声说:「还不都是我自己的东西。」
他嘴角一牵,这话也没错:「你要换别家也行。」
「那岂不是便宜了外人。」栖迟说到这里,心中倒真有些轻鬆了。
这么长一段时日都不大好过,阿砚的安危,哥哥的仇,无一不压在心里,现在被这岔一打,难得的都暂时放去脑后了。
伏廷看着她:「那你想要什么?」
在她房里看到那堆账册时,牵连起那个珠球,他就想着是不是该送个像样的东西给她,现在发现竟成了件难事,以她的财力,大概也没什么稀奇精贵的没见过了。
栖迟想了想,朝来路看了一眼:「还记得当初在佛寺里,你我未曾点过的那盏佛灯么?」
伏廷回忆了一下:「记得。」
「我想要你陪我去点上。」栖迟声音轻的大概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也不清楚怎么就想到了,寺庙在城外,而他们已经入了城,日头也已西斜,听来有些任性而为。
伏廷看着她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很干脆地点了头:「上马。」
队伍先行护送占儿回去,栖迟坐上了伏廷的马,只有他们两人走这一趟,来去更方便。
伏廷握着繮绳,将她拥在身前出城时,眼睛又看见她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珠球,想到她先前那句「还不都是我自己的东西」,忽而记起了当初买这东西的地方也是她的铺子。
「这个,你当初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