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a市知名淮扬菜馆xx一品,顶层包间“高邮会”。
银霁的妈妈从十二月中旬就开始准备一家子的过年新衣了,今年她“不小心抽到了大额优惠券”,光是大衣就给崽准备了七件之多。今天天气稍有回暖,加上室内空调应该会很强劲,出门前,妈妈以雾霾蓝的羊绒大衣为主题,给银霁精心搭配了浅咖色针织衫以及饱和度更低的同色系围巾,蓝白格的绒线贝雷帽一戴,“头发剪坏了也看不出来——不不不,那都是过去式了,这不都长好了——你爸又在下面催,出发吧!”
参加聚餐的不仅仅是元勋的老同学,包厢里的圆桌很大,对面几位是新加入的合伙人及其家眷,在外面抽烟的则是刚从首都回来的投资顾问。说是顾问,其实就是以各种理由跟元勋混在一块的人,“谁都不如你元叔叔懂行,只是给这些兄弟挂个职位显得气派罢了”——爸爸小声介绍着。隔着硕大的转盘,先到场的几家人你来我往地寒暄了几句,谈话内容亲热至极,连孩子的八字都问到了,就是不肯挪动屁股和对方坐近些。
银霁逐渐开始感到无聊,又不好意思在餐桌上拿手机出来玩,磨洋工式地剥花生、搓掉花生皮,脸都快要笑僵了。
挨了一会,又有几位老熟人叔叔阿姨推门进来,个个都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不好意思啊,他们今天下定决心要享受淮扬一日,从上午到下午都在洗浴中心里水包皮,差点忘了聚餐的时间。
这些人差不多是看着银霁长大的,一发现角落里的这位稀客,俱有惊喜之色,又是上去拍头捏脸,又是夸发型“很洋气”,问到期末成绩时,被小圈子里的爸爸提醒“说好的见面不跟孩子提这个呢!”,银霁也跟着赔笑、装憨,妈妈则几不可闻地冷笑一声,朗声道:“就正常发挥吧,全班第一。”
于是,有几个在场的小朋友无端挨了一顿cei。向来宽以待儿严于律人的妈妈置若罔闻,泰然地坐回原位,小口啜饮着碧螺春。
第三批到的是元勋的老朋友们,爸爸椅子还没坐热,又得站起来跟人热络地聊几句天。
问起攒局人的姗姗来迟,这个大眼袋伯伯知道的内情是:“他弄孩子,晚点到。”
大少爷已经过了需要“弄”的年龄段,伯伯说的多半是要么在补课、要么在补课路上的二少爷。水包皮批次有一个泼辣的阿姨,听到这个,啧嘴道:“谁家没孩子,属他最麻烦!不管他了,叫服务员先上菜!”
精致小菜次第上桌,阿姨们照顾小辈,让银霁先吃冷盘。爸爸也担心着自家闺女的用餐体验:“三套鸭这样的硬菜得等人来齐了再上,你先垫垫。”
银霁多懂事一孩子,慌忙摆摆手,有一颗没一颗地消耗着刚才那碗手搓花生米。
这个尴尬的阶段没有持续太久,冷盘快要见底时,坐在靠墙一端的客人便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随着声源靠近,餐盘都微微震动起来,什么事情这么值得高兴啊?推门而入的元勋揭晓了答案——原来是对着电话那头的场面笑,挂断后就戛然而止了。
一大桌人都站起身来迎接,元勋挥舞着手臂招呼大家坐下:“你们先吃菜,不用等我!”
话音未落,那支价值不菲的定制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元勋又要接电话,又要替妻儿把门拉得更大,还要用肢体语言指挥他们去哪个位置坐好,一阵忙乱后,自己回到了走廊上,换做他的家属走进包间。
倒是巧了,这位久仰大名的邹阿姨穿着雾霾蓝的毛衣,手臂上挂着件卡其色大衣,可以说是把银霁这身行头从里到外颠了个个儿。至于她小小年纪就被卷得哇哇哭的儿子呢,留着乖巧的西瓜太郎头,戴一副视力矫治眼镜,和随处可见的小学低年级生没什么两样,外貌与气质跟他哥不能说完全不像,只能说毫无关系。
邹阿姨快步走到专门留给她的主座侧,衣服都没挂稳,就要忙着张罗一整桌人,为缓和亲朋好友的佯怒,在起哄声中自罚一杯白酒,笑声的爽朗程度不输给丈夫,一时把席间气氛推向了高潮。
接着才有功夫“弄孩子”,那双纹过的秀眉一竖:“辰辰,愣着干什么,快叫人!”
转盘对面,银霁向爸爸问到了“辰”是哪个字,心想着,这小孩的大名不会叫元皓辰吧?
辰辰正向隔壁的阿姨讨手机玩,被他妈逮个正着,于是带着大名挨了骂:“元皓辰,还要老子说几遍,眼睛不要了是吧!”
还真是。殖民者是这样的,尽会拾人牙慧,下些流于表面的功夫。
妈妈正被泼辣阿姨她们拉着聊麻将的事,银霁又扯了扯爸爸的袖子:“元皓辰今年多大啊?”
“我算算啊——有个六七岁了吧。”
可以的,六七岁。楼冠京女士是在元皓牗九岁到十岁那年走的,元皓牗今年十六七岁,那么对面那颗从姓名到外貌再到智商都泯然于众人的受精卵又是在哪个关头着床的?答案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