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硬地呆坐着。
彰秀宽大的手,渐渐触碰我耳侧柔软的瀏海,他冷肃地注视藏在头发底下的疤痕。
他的指尖,滑过立花打穿的耳洞,一个又一个接近后耳缝合的旧伤:「律,
你没有误会。在联谊时,看着你的侧脸,我就有这样的感觉了。你是那种,
格外容易被同性注意到的目标---接近你的男人,肯定比女孩子多吧。」
「不不要碰我!」我头皮渐渐发麻,警觉地拍开他的手。
彰秀也吃了一惊,手掌尷尬地静止在半空。一把抓起菸盒往外走,正要开门,
彰秀就从旁转紧门锁,驀然扯下吸菸室玻璃门的帘子,把外头的视线隔绝了。
「律后颈与耳朵上的咬痕,不像是女人留下的呢。」彰秀压低了音量:「你出门时,
有照过镜子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想隐瞒都没办法啊。对方相当兇暴的样子。
一定爱你爱得,不愿意分给任何人吧。像孩子揣在怀里的苹果,紧紧捏出指痕,
也不给人碰一碰。」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不会让律的枝叶枯萎成那样的,他掐得太狠!」
我摀住耳朵,嘶嘶吸气,彰秀的话字字刺进了骨缝里,我成了一隻受伤的刺蝟,
蜷缩在门板前恐慌震慄:「别再说了」袖口缓缓濡湿了,那些斑斑的酸泪,
难道是从我眼眶流下的吗?为什么我对此毫无所觉?整个世界鬱积的微尘与孤独,
席捲而来,我想我的忍耐到了临界,我想我已经濒临崩溃的底线,狠毒的是立花吗?
让他黑甜的耽溺多年,在柔软的谎言里缠陷,静静编织着美梦的我也是狠毒的吧!
在立花紧紧掐着我的喉咙时,我也紧紧绞着他的心,像毒蛇一样狠咬不放!
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我竟变得那么容易软弱,那么容易泪流满面?
血脉里滚滚流动的是安藤家癲狂的血,同一个时间带,大家都变得奇怪了---
毁灭的毁灭,封闭的封闭,我又怎么能逃脱根植在四肢百骸的命运?
秋叶还活着的时候,望着他床上的疯态,我还可以觉得自己相较之下是正常的,
然而秋叶死了!在我面前活生生地被一段学生时代受创的感情开膛剖肚!
痛苦从他的胸口满溢出来掳获了他!他跟我一样,飢饿的渴求一个解脱!
我很害怕啊!跪在血红色的天鹅绒地毯上,仰望秋叶的垂死,
我是那么恐惧、那么苦渴,因为我发觉内部有一股黑色的骚动,正在浮涌!
我其实是羡慕的!我羡慕秋叶能够亲手为这一切做个结束!
彰秀抱着我颤抖的肩膀,可我感觉不到他的温度,我张着空濛的双眼,牙关打颤,
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也看不清楚,被这么温柔的抱着,我脑中却只有立花。
老旧照片里与母亲合照的立花,在漫天烟花下牵着我幼弱的手,像幽灵一样的立花。
为我仔细冲洗受伤部位与上药的立花,专注画设计图的立花,带着玩世不恭的眼神,
一边轻松哼歌、一边泡着香醇咖啡的立花,流着泪将菸头按入我肌肤的立花。
我上了癮,那癮症的名字是立花道雪。撕裂我的,深爱着我的,我所恨的男人
而我将为此万劫不復,堕入深渊。
仓促地收拾放在银饰店二楼的衣物,我提着行李箱急急下楼,多待一刻都受不了,
我得走,离开这个让人越陷越深的地方。立花门口拦我,被我一下撞开。
两人在店门外拉拉扯扯,模样狼狈可笑到了极点。
「律!你做什么呢?」立花急得大吼。
「我收拾行李走人。」冷冷地开口,我没有回头。
「这几年我们过得好好的,你这是为什么!为昨晚的事情生气吗?是我昏了头,
做了过分的事情,说了难听的话我给你道歉!要我怎么补偿都行!」
立花一下子把我扳过来面对他的脸;平素镇静的英俊五官,急得都渗汗了。
「没有为什么,也不是为了昨晚的事情。」我慢条斯理地说:「你听好。」
「我祇是不需要你了。」
立花双眼暴张,额冒青筋,手指猛地陷入我肩头,捏得骨头微微发出声音。
他的眼珠恐怖地来来回回转动,企图在我眼底搜索任何,有可能是恶作剧的徵兆。
然而我是认真的。
在明白过来的瞬间,他驀然松手,颓丧地靠着店门,神情空洞。
因为大受打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蜜糖色的瀏海垂散在他鼻樑上,遮住了眼睛。
沉默地凝视他抿紧惻酸的唇。夕阳下没有一丝血色,微微发抖的唇。
我知道这场游戏结束了。
再芳烈的醇酒,也会有清醒时候。
走在落叶的街道上,脚步发出萧瑟的声音。我终于在傍晚回到了自己的家。
像是一个身处异乡太久的游子,推开门的时候,甚至有一点心慌。
行李放在玄关,全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我整个人颓倒在自己的影子里。
四肢渐渐收紧,缩成渺小僵硬的一团;我摀着额头,扭曲了面容无声哭泣着。
呼吸变成极为艰难的事情,胸口好疼啊。
妈妈。你被拋弃的时候,也那么疼痛吗?
为什么明明痛苦的该是立花,我却那么难受呢?
救命啊。妈妈。救命啊。爸爸。
救救我。小堇。
不要离开我。秋叶。不要丢下我。
一个人奋斗到现在已经好累好累了,你怎么忍心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