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泉坐上后座,“就送我到最近的公交站吧,今天够麻烦你了。”
“行。”
李宿夕难得的惜字如金让她了然地笑了下,便靠着座椅,对着车窗上自己的虚影,安静地消化着心中纷乱的情绪。
车灯照亮周围带来短暂而清晰的视野,熟悉的道路不断向前延伸,而退后的景色再度陷入昏暗,正如“拥有”是有时效性的。也许林松潜说的对,将来的某时自己或许会怀念甚至于后悔,然后在黑夜中行走渐渐失去方向,彻底变成孤身一人。
但是林松潜不明白,她早已经理解了孤独。比谁都早,比谁都彻底。在冷眼旁观众人对她的差别对待时,被无视被轻视时,被爱被关心时,在无数次自我审视时,她已经从孤独中获得了思考的力量。
没有人不是孤独的,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人。所有人只是活在自己的欲望世界中,将他人作为自我欲望的投射而已。在她的理解中,感情不分界限,亲情爱情友情本质都只是一种感情需要,以此来弥补自我的缺失。因此,在一段感情关系中,是很难维持平等的。
感情需要强烈的那方必定处于弱势,于是当她选择放弃这段关系时,林松潜才会那样崩溃。他实在是太贪心了,同时又很自恋。竟然把眼泪和她的未来放在天平上让她做选择。
透过车窗,陆泉看见了逐渐靠近的公交站。收回轻蔑的笑,等车停稳便拿包走下来。
“今天谢谢你了李宿夕,再见啦。”
等她在长椅上坐下时,没想到李宿夕也下车坐到她身边。收敛了习惯性的狐狸笑,严肃的神色使他精致的五官显出几分抗拒的冷漠。
陆泉新奇地看着他,“我一个人等就行了,你还是先回家吧。”
“我看你上车了就走。”他终于转脸看向她,犹豫地问道:“你还好吗?”
陆泉不禁好笑,“我看上去很不好吗?”
李宿夕自然看得出来,干干地笑了下,“可是,你说的那些事情,真的没关系吗?”
见他对“强奸”讳莫如深的样子,陆泉耸耸肩膀,轻笑道:“当然是假的,不然我走得这么爽快?”
李宿夕根本笑不出来,他警惕地注视着陆泉,灯光染亮她卷翘的睫毛,让阴影虚虚地覆盖双眼。她的神色也是半明半暗,让他瞬间想起刚刚那艳丽尖锐的笑,在这寂静的环境中让他突生危机四伏的紧张。
看着这样的他,陆泉恍然大悟般说道:“看来李宿夕你是那种类型,”她稍微组织了下语言,“以为自己已经能接受现实的全部,但看见了真正的丑陋还是会逃跑的那种。”
她向后靠上宽阔的广告牌,轻飘飘地问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李宿夕还没来得及辨析心中的不安,便听她继续说:“今天的戏还不错吧,我主动放弃了一切才换来一次羞辱安律师的机会。可实际上,他们没有丝毫实质性的损失。”
“可惜了。”没有切实的权力和财富,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今天接你的时候,我就闻到你身上新衣服的味道。再加上你今天缺课,还跑到离铁玫瑰和学校都远的地方去。你一早就在准备了,是吗?”
他低下头,捏着自己的手指。“那个张律师也是,在这之前,在找薛灿之前你就认识了吧。”
“说起来你去找薛灿这件事本身就奇怪,据你所说是受尹玺所托,可是你又并非学生会成员,只是朋友的话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而尹玺是叁晋银行继承人,如果她能给你什么实际的好处的话,就只有钱了。正是你脱离林家最需要的东西。”
所有的线索都连接在了一起,谜题已经全部解开。但是李宿夕却丝毫没有畅快的感觉,从开学舞会开始,见到陆泉隐忍的表情开始,他就在期待着什么。寄人篱下的孤女,无法选择的未来,困在囚笼中的她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一边看戏,一边情不自禁地参与进来,终于帮助她离开。可是为什么,他现在这么烦躁呢?
对于他的观察力,陆泉并不意外。注视着他沉思的侧脸,“李宿夕,其实我也一直在关注你。”
看着他怔愣着转过来,她笑着继续说道:“作为一个「豪门弃子」,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或者说,你对我过分的关注,是不是有着某种期待?”
“不被重视的同病相怜,渴望逃离却无可奈何的困境。”
路过的车灯一扫而过,将陆泉洞察的神情完全照亮,曝光过度的残影深深印刻在李宿夕眼中,在她的审判下,他沦为无法动弹的囚徒。
“你在害怕什么?李宿夕。”
刹那间,李宿夕终于明白心中的恐慌来源于何。
一直以来,他都保持着“作壁上观”的态度和他人交往,以此维持住安全距离。不远不近,不卑不亢,随时可以脱身而去。甚至时不时产生些虚假的“傲慢”,他都是享受其中的。
然而在遇见陆泉后,他开始贪恋与她产生的“默契”,开始不舍与她畅通的交流。为此他竟主动缩短了距离,逐渐陷进她身边的漩涡内。在这段关系中,自己甚至连“平等”的关系都快维持不住,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落于下位。
他渴望的勇气,决心,坚定的行动力,她都拥有。虚张声势的余裕,自以为是的成熟也被她轻易地看穿。
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