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止和江忆聊天,静静躺在床上,两眼瞪着天花板。从我们的乍见到今天,脑海里像走马灯般一幕幕出现。
为什么他会是世人最被宠爱的医学系的留学生?为什么让女工认识留学生?我发觉我真的爱上他了,忍不住把自己蒙在被里抽泣,我决定明天一定要再见他,就算见不到也要去。
第二天,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五点半,收拾好东西正准备下班,苏怡拿着一张回信稿给我,说她有事非走不可,宋经理还在等这份文件。
见苏怡开心地离开,我的情绪又跌入谷底,在心里说:『江忆,看来我跟他是无缘了。』
稿子很长,我的心很乱,破天荒作废了五、六次才完成。我等宋经理确定没问题了,匆匆拎起皮包就要走。
他问:「有事吗?」
我随口回答:「我二姊生病了。」
「什么病?」
「尿毒症。」
他关心地说:「怎么会得这种病?」
我摇摇头,看时针已指在六点,他早已离开了,我不禁红了眼,但在宋经理面前,我只能强忍着伤心。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走。」
宋经理说:「你们姊妹的感情很好。」
我噙着泪,在心中叫着:『周靖荣,我为你哭,你知道吗?』
他安慰我说:「也许不太严重,你别难过了。」
我急切地说:「谢谢你,我要走了。」
走出办公室,我急匆匆衝向归途,明知一切为时已晚,就是期望还会有奇蹟出现。
路灯的冷光照着归途上悄无声息,我想见的人一定是走远了,街道才会这样寂静。我失望地放慢脚步,不捨地回头,不料就在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在街灯下,忽然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下班了?」
我稳定情绪,确定这一切不是梦,他真真实实就站在那里。我激动地快步走向他,又害羞地停了下来。夜掩饰了我红热的脸,但我的心意,却赤裸裸地摊在他面前。
「我等了很久,以为你故意不来。正要走,就看见你跑进巷子,所以,我鼓起勇气走回来。」他停顿了一下,说:「也许我一直以为你是中文系的学生,才会被你昨天的话弄傻了,其实你的举止就是个有教养的女孩,什么文凭,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是诚心的,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我好高兴,轻轻对着他点头。他拿出纸笔和一封信,说:「这是我给你的信,里面有我在美国的连络地址。请你也给我你的名字和地址,好吗?」
我很快写好名字和地址交给他。他高兴地说:「我搭明天凌晨的飞机去美国,我得赶回去准备一下,等我给你信。再见!」
「再见!」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挥别,我直盯着对他挥手。忽然,他又跑回来,说:「我想我应该先送你回去。」
「还是你先走吧!早点休息。」
「我先送你回去,这条路看起来好黑,也没什么人走。」
我们并肩走回家。心里好兴奋反而没交上一语。家那么近,走没多久就到了。我们再一次说再见,这次,他等我关上门才离开。
妈告诉我,今天大姊陪二姊回来,二姊的气色还不错,她昨天打电话告诉妈时,已经出院一星期了。现在病情大抵已稳定,只要按时吃药、定期检查就不会有事。
妈放心许多,我也宽心。昨夜无眠到现在,妈可说已精疲力尽,八点不到就上床睡着。
我回到房间,兴奋地打开周靖荣的信,有张铅笔素描,画一个大眼睛、长发的女孩,旁边写着「想的人」。我好喜欢那张素描,如果它真的是我,我讶异自己竟有如此迷人的眼睛和脸庞。我打开信,上面写着:
「我想的人,你好
还有一张梳着公主头的素描放在我的书桌上。画你,是想把你的样子深刻在我心里。而送给你你的画像,是要让你知道你在我心里的样子。
你的双眸富有灵气,你的行止充满矜持,如果这封信能交到你的手上,信里的内容,可能早已不及对你倾慕的万一,因为只有思念不断,才能让我鼓足勇气走向你,把信交给你。
夕阳下的人
周靖荣67122」
信是半年前写的,看来他真是个有心人。
我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情不自禁又打开来看一遍。短短几行字,满满的诚意。我闭上眼,一字一句慢慢在心里默诵,一遍遍在脑中重覆。『周靖荣!周靖荣!』我想一直喊着你的名字,直到你成为我的部份。
我把信放在枕头旁,侧着眼看它。这一夜我醒过来无数次,当鐘敲二响,我有些不捨也想哭,我求菩萨保佑他一路顺风,平安到美国。接下来,我一直在似睡似梦中,直到妈在厨房煮饭的声音吵醒我,我才醒觉。虽然睏意犹浓,心情却十分愉快。
一个月后,我收到周靖荣的来信,他在美国一切都已安顿好。课业十分繁重,一时尚无法适应,他要我作他的精神支柱,务必要给他回信,因为他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院长是他唯一的亲人,每个星期五他回院里探望院长,并替弟妹们温习功课。他是国防医院毕业,这次甄选进修是公费。
我学他也把自己的身世家境毫不保留的告诉他,他不但不嫌弃我的贫苦,反而赞美我的努力。几次通信,他寄给我生活照,并要我也寄照片给他。我们无所不谈,从生活点滴到小说、人生观,他更介绍我看翻译小说,偶而也在信中来几段英文,要求我也以英文回信。有了看章回小说的基础,再加上几本翻译小说的帮助,在我心中匀化出另一种感受,另一种情愫。他说我的信不再像开始含蓄,有时令他读来热情扬溢,对身处异邦的游子来说,正是最好的慰藉和鼓舞。
读他的信和给他写信,是我生活中最重要且快乐的部分,因为一离开这里,二姊的病和大哥的情绪又成为我无法摆脱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