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的前一晚。
秦婈和四月坐在兰旭亭中喝茶。
庭院深深,风过尤寒,秦婈敛了敛身上的斗篷,道:“明日之后,四姑娘会去哪?”
“暂时还没想好。”四月放下手中的茶盏,一笑,“大概,会去江南瞧瞧吧。”
闻言,秦婈低头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放到她手里。
四月看清后,连忙推拒道:“秦姑娘给我的够多了,这钱我受之有愧,不能再要了。”
“四姑娘于我来说亦师亦友,何来的受之有愧,明日一别,你我此生再难相见,你若把我当知己,便收下吧。”秦婈粲然一笑,又补充道:“银子虽俗了些,但却最实用,是吧。”
四月鼻尖一酸。
她今年二十,一共被卖过四次,可流连在她身上的男人却不止四个。
砸在她身上的银子不计其数,但落在她手里的,不过是几支银簪。
她有唱不完的戏、有还不完的债、也有接不完的客。
从没想过,还能同秦婈这样的贵女,做上一回知己。
许久之后,四月缓缓开口道:“待我离开京城,秦府的一切,四月此生不会再与人提起。”
“多谢。”秦婈道。
——
延熙四年,九月十六。
天色将明,参选的秀女们坐着骡子车陆续抵达紫禁城北门的神武门。
虽说秦婈早就知道今年参选的秀女已逾五千,可真的站到这里,看着乌泱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秀女,仍是忍不住呼吸一窒。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春色满园不过如此。
秀女门鱼贯而入地走进神武门,来到御花园。
十二监的管事皆在维持秩序。
一个时辰后,只听司礼监提督太监邹阳捏着嗓子道:“人齐了吗?宫门关了吗?”
年轻小太监躬身道:“回公公,人都齐了,宫门今日也早早落锁了。”
“嗯……”邹公公笑道:“咱家昨日教你的,可还记得?”
年轻小太监道:“自然记得,待会儿循视秀女,过高的、过矮的、过胖的、过瘦的,吐字不清楚的,都得扶出去。”
邹公公又道:“扶出去多少?”
小太监道:“三千人。”
邹公公扬了扬下巴,满意道:“去吧。”
旋即,千余名太监朝御花园走来。
每位秀女都要被他们仔细打量一番。
午时,艳阳高照。
秦婈眼看着前面的人变得稀疏起来。
扶走的秀女比留下的多,有些不想留宫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也有些自尊心强的,“呜”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旋即,一个年轻小太监走到秦婈身边,绕了一圈。
秦婈身着一袭四月亲手修裁的珊瑚色缎面曳地裙,挽高髻,髻上斜插着一对儿嵌红宝石的云形金簪,这样的装束,既能衬出碧玉年华的好颜色,又能将腰身和雪白的脖颈若隐若现的露出来。
看似简单,却藏了十足的心机。
小太监低头对了一眼册子,道:“姑娘是……”
秦婈一字一句道:“秦太史之女,秦婈,年十六。”
小太监见她眉目如画,吐字清雅,身量上佳,便低头在册子上,写了一个“甲”字。
经此,这初试,便算过了。
初试之后,便是隔日的复试。
复试要比初试复杂的多,简单来说,初试验得是耳、目、口、鼻、发、肤、颈、肩、背及声音清浊。
复试要验的是,手腕粗细、长短、足部的弧度、颜色等细微处。
只要一处不美,便会被太监扶出去。
在如此严苛的筛选下,五千余人只剩九百人。
第三日。
又一个天亮,宫人们提着四角宫灯,沿着高大的台基接连走下来,将各位秀女引入密室。
每间密室都有两位老宫娥都在里面候着。
秦婈站在密室之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待会儿这些老宫娥会作甚,她心里一清二楚。
在秦婈看来,后宫和朝堂都是水至清则无鱼的地方。
只要皇帝还没点头留人,那秀女们随时都可能被使绊子。
中人之姿,还是玉色仙姿,皆在老宫娥落笔那一瞬间。
秦婈甫一进密室,就听一位老宫娥笑道:“请姑娘更衣吧。”
秦婈双臂抬起,一个转腕间,便将两枚上好的羊脂白玉塞进了她们的袖口。
这宫里都是人精,重量一落,指腹划过玉面,便能猜出大概是何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