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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楼书寧。

不知道哪里又传来了这个名字,赖天峖停下手上的作业,利用喝茶的片刻想了想。

刚开始他还会疑惑自己因何觉得这个名字如此耳熟,到后来,他发现那是因为这个名字常在同事口中打转,转到他脑海里也时不时浮现这三字,而起源似乎就是负责带他的前辈。

企划部的元老,那个开朗可靠、人人喜欢的凤文歆。

有段时间,他会在有人提起这三字时不自觉去听那谈话的内容。

例如隔壁桌会说:文歆,我女朋友说蛋糕很好吃,帮我跟楼书寧说声谢。

小陈则说:书寧的蛋糕一接近节日就好难订,文大哥,你有没有门路啊?

老大总是笑:小文,上次的咖啡豆很合口,去找你家书寧时帮我带五百克,下次请你吃饭。

全企划部好似跟这个楼书寧都有关係,惟独他没有。

所以有天,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文哥,楼书寧是你女朋友?」

话语方落,凤文歆一口茶全数喷出,加以背景眾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他只觉得面颊烧热,素来伶俐的口舌竟是半点也不能发挥。

「是哪个坏胚这样告诉你的?」凤文歆剔着眉毛佯怒,「天峖,别理那群爱兴风作浪的无聊人,书寧是我大学社团的学弟,厨艺就像神一样,下回再带你见识。」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心想:啊,原来是男朋友。

他也还记得,有段时间他很后悔自己干嘛要好奇,不好奇的话,也许凤文歆就不会

心血来潮介绍楼书寧和他认识。

这样,他就不必认识那个人了。

《01》

十二月寒冬。

不知谁正在唱着热情如火。

企划组眾趁着顶头上司不在,一个个掛起了今晚平安夜约会团聚吃大餐的喜悦神情,连哼歌都起了连带效应。

大伙儿正在此起彼落的冷笑话中互相攻击对方无聊,谁也没注意凤文歆接起了电话,而那电话正是所谓的顶头上司打来的。

老大在电话中传达圣旨:加班尚未结束,同志仍需努力。

凤文歆挑了下眉,「四方捷报频传,圣上何出此言?」此话一出,企划组的歌声霎时停得乾乾净净,只闻凤文歆素来温和的声调硬是拔高好几度,对着电话抗议道:「那个案子要提前?!我们的进度原本就有超前好不好!老大,怎么回事?……少算了厂商的休息日?你哪会犯这种初阶错误!拜託!当初不是说……好啦、好啦,我处理就是……」凤文歆掛上电话,正想宣布这不幸的消息,才回身,却见他亲爱的伙伴们早已收拾好物件,一个个衝着他笑得无比无辜。

他腹诽了下老大猪头,接着撇嘴开口:「少给我装无辜!说吧,都有约会?」

企划部公认的正直青年小陈语带歉意地代表眾人发话:「对不起文大哥,因为今天是平安夜……」

「唉……好吧,反正进度原本就有超前,你们去吧。」

语出,办公室内顿时一片欢声,眾人涌上前在凤文歆肩上一阵乱拍或者乾脆来个感动相拥后作鸟兽散。周遭恢復寧静,凤文歆振了振精神,决定独自加班,反正他的约会并不紧急,等一下捎个电话给自家学弟就好。

赖天峖没有离开,他走上前,敲了敲凤文歆的办公桌隔板开口:「文哥,让我帮忙。」

凤文歆笑了,「是你啊天峖,年轻人去约会吧,我一个人没问题。」

「我没约,两个人会快些。」

于是,两个在平安夜加班的的男人相视一笑。

「加油,」凤文歆道:「等等一起吃饭。」

有那么一瞬,赖天峖觉得讶异。

很讶异。

那个开朗可靠、人人喜欢的凤文歆在平安夜居然没有约会,更离谱的是还邀他共进晚餐。但仔细想来,这或许只是一个寂寞无聊的男人,突然兴起邀另一个寂寞无聊的男人打发时间罢了。

凤文歆没有约会,对他而言正好。

没有约会、没有对象,还邀请了他。

双人晚餐呢。赖天峖不禁有种加班也值得的感觉。

只是,世事总不若期待那样顺利。

他随着凤文歆踏上某家咖啡厅的二楼,门铃按下,有个看来乾净整齐的男子打开门,衝他们一笑:「学长,我还在想圣诞夜你们怎么可能不来蹭饭……」话语打住,那人的视线停在他身上,问道:「嗯?芯姚呢?」

「那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拋下她可怜的哥哥,和社团朋友聚餐去了。」凤文歆状似委屈地瘪瘪嘴,「对了书寧,这是赖天峖,我现在带的新人。天峖,他就是我说过的楼书寧。」

「嗨。」楼书寧朝他一点头,侧身让他俩进入。

「幸会,」赖天峖也回应一个招呼:「你在我们部内很有名。」

楼书寧旋身引他们入内,顺手替他们拉开相邻的两张椅子笑道:「客人请上坐。」

这个举动逗乐了凤文歆,「哇,书寧你第一次帮我拉椅子耶,没事献殷勤,肯定有鬼!」

「有客人所以卖你一个面子,不然我推回去好了。」

「不必不必,」凤文歆笑着拉赖天峖坐下,「这么难得,我就让你服务吧。」

「今天怎么比较晚?」楼书寧利落地端上三盘咖哩南瓜义大利麵以及蔬菜浓汤后跟着坐下。

「老大要我们加班,平安夜嘛,没约会的人只好可怜一点。」

「好乖好可怜,不哭不哭。」楼书寧敷衍道。

听他们间话家常,赖天峖突然觉得他讨厌这个平凡的乾净整齐的男人,一如他讨厌南瓜。

这个平凡的乾净整齐的男人和凤文歆间的氛围相当自然融洽,而他只能在这么温暖的气氛中独自、沉默地和南瓜敌人廝杀。他缓慢但却用力地叉起南瓜,慢慢送入口中迅速吃掉。

孤军奋战,便是此种感觉吧。

但是,凭什么?

虽然他也不想要在美好的圣诞夜里独自在公寓中和电视约会,但凭什么要他来当那个开朗可靠、人人喜欢的凤前辈和别人的电灯泡?

可恶的南瓜,讨厌的男人!

「你不喜欢南瓜?」在他终于歼灭敌人正待将第一口麵吃下的同时,那个平凡的乾净整齐的男人这么问了。

「……不,」赖天峖停下动作礼貌一笑,「和某些东西比起来,南瓜可爱多了。」

他以为气氛至少会僵这么一下,不过,很显然的,对方是个神经大条的角色。只见楼书寧面不改色地点了头,做出以下结论:「南瓜很营养。」

凤文歆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家学弟,浅浅笑了。

看着指针超过十点半,凤文歆道:「该走了,明天还要上班,书寧,今天谢啦。」

楼书寧接着起身,「嗯,蛋糕我有准备芯姚的份,你包回去。」

「哈,多包点也无妨的。我车停得有些远,天峖,你在这里帮我等蛋糕,我先去开车过来,你等一下再下楼可以吗?」看赖天峖点了头,凤文歆抓过外套出门。

见凤文歆出了门,楼书寧转向赖天峖问:「你要不要也带点蛋糕回去?可以当明天早餐。」

「不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喔。」

于是,赖天峖想了想、再想了想,「……那我想要蓝莓慕丝………」

「承蒙捧场,我去包,在客厅稍坐吧。」

赖天峖依言坐至客厅等待,这个环境很舒适,柔和的色调,简单整齐的摆设,就如同楼书寧给人的感觉。可在赖天峖的身体和沙发接触的剎那,彷若有数倍于合理疲倦感的劳累涌上他的心头,儘管这个空间那么温暖又那么舒适。他将目光移向窗外,天阶夜色不分,街上的建筑亮着灯,却挥不去沉入阴影的萧萧。

一口气自胸腔内缓缓呼出,赖天峖觉得街道正在延展扩大,而自己的身形正在缩小,庞大空虚感压迫着头顶,一次又一次撞击他的自尊。

他可以正常呼吸,没有问题。

他可以。

「……真卑鄙,这么露骨的寂寞。」

楼书寧不知何时回归,当赖天峖听见他的声音并投予视线时,楼书寧正身倚门框,表情似笑非笑,说的话也飘飘渺渺,不知代表何种涵义。

赖天峖向来自詡冷静,尤其是对不熟识之人,可那瞬间,他甚至连对方的意思也不想了解就走到楼书寧面前,仰着头,狠狠将巴掌甩过去。

掌心打在楼书寧拦阻他动作的手上,皮肤碰撞的部位热了起来,而赖天峖这才对自己的动作有了实感。

他们之间静默了片刻,楼书寧在赖天峖的瞪视下败退,苦笑道歉,「是我失言。」然后,两个纸袋被塞到赖天峖手上,楼书寧的语调温和,却是强硬的送客态度,「我很抱歉,这是你的蓝莓慕丝,这一袋是学长的份……再见。」

赖天峖接过蛋糕,心里还有些气愤,于是他半声回应也无便逕自离开。凤文歆在他打开车门时挑了下眉,赖天峖想,一定是因为自己的脸色很难看吧。

车内一路无话。

当车子开至尚离赖天峖家一个路口的红绿灯处,凤文歆看着号志,终于开口:「一脸气愤的样子。」

「……什么?」

「你啊,你一脸气愤的样子,是我做了什么,还是书寧做了什么?说吧,我可以一併道歉。」

见凤文歆神情语调一派自若,赖天峖翻了翻眼,抱怨:「可文哥你看起来像是想凑热闹,不像是想道歉,而且你替那个人道歉,我并不会觉得被道歉了。」

「啊,因为很稀奇,」凤文歆笑应:「我不过离开片刻,两个不冷不热的人竟然可以起衝突,太稀奇了。」

「我的脾气从来就不好。」扬着眉,赖天峖哼声。

「他的脾气从来就温和。」侧着头,凤文歆失笑。

耸肩,赖天峖没有接话,学长护着学弟原本就是应该应该。

「若他冒犯你,我道歉,你原谅他吧。其实他人很好……你人也很好,我想,你们一定合得来。」

赖天峖随便「喔」了声,开门下车,「谢谢你送我,明天见。」但其实一直到他上楼进入公寓洗完澡把蛋糕放入冰箱后,他都没忘记他真正想说,却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简直鬼扯!合得来才真的有鬼!

当有天,你发现了寂寞,那么便无处不见寂寞。

这里、那里,灯下路边,发稍心头。在你从来不曾觉得孤独的角落里,现下看过去,每每都有雾气。

雨雾,灰濛,还有一些类似的感觉。

但其实最近工作顺利,虽然冷了些,却也没下什么雨。所以,哪来的「雨雾」、「灰濛」?赖天峖一面想一面觉得很挫败,因为他向公司请了病假,只是为了天气不好这样可笑的原因。

打一早起来往窗外看去—阴天,他想,该死的又是阴天!赖天峖觉得浑身气不打一处来,焦躁、烦乱,无法克制。于是他粗暴地抓过电话,凭着这股莫名衝动向公司请了假。衝动之后赖天峖冷静了些许,接着播给凤文歆招呼一声,承诺隔日会将进度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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