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把事情挑明瞭。
程熵说不想耽误女孩,人家也没有异议,点点头,吃过饭后,说以后就做普通朋友,然后先走了。
事情到这里,算是圆满结束。
但程熵刚才睡醒下午觉,在窗帘紧闭的昏暗卧室里,把那女孩送的礼物给拆开了,里面竟然躺着个人偶娃娃
打字已经不足以表达程熵此刻震惊的情绪,他连续发了好多条语音在群里,声音都是茫然的——
“她这是,送给我一个娃娃吗?还是那种,拿起来眼睛还会睁开的娃娃。”
“我无语了,这娃娃真的差点把我送走。”
“我以为我一觉醒来穿越回去年那个都是门的密室逃脱里了”
“朋友们,谁能给我分析分析,她送我个娃娃什么意思?我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元旦要送娃娃给我?”
“算了,先别分析了,先来个人救救我吧,我从小就怕娃娃,真的不能和这玩意儿共处一室,我害怕!”
“裴哥,裴哥你今天在爸妈这边么?快来救救我,我怎么觉得我家这么阴森”
宋晞在生病,裴未抒也不太方便走开,后来是杨婷和男朋友好心,打车去了程熵家,把娃娃重新封包,放在门口玄关处。
杨婷打来电话,幸灾乐祸地给宋晞讲了后续。
据说那姑娘是把礼物送错了。
给程熵的本来应该是钱包的,结果把给闺蜜的娃娃给送去了。
那娃娃还不便宜,要几千块。
“刚刚已经来取走了。别说,我看那姑娘窄脸尖下巴的,和程熵还有点夫妻相呢。”
感冒到底是没好利索,宋晞笑的嗓子痒,咳了几声,举着手机转头想要找水喝时,发现裴未抒已经伸手去拿玻璃杯了。
前些天裴未抒帮宋晞拿东西,手腕被柜门棱角上划到过。
他是那种很敏感的肤质,其他地方的皮肤依然冷白、干净,只有腕骨处留了一道血痂。
这样的手,越过床头灯光去拿玻璃杯,在明亮光线下一闪而过,很有种性感。
宋晞眨了一下眼睛,水杯已经递到自己面前。
她就着裴未抒的手喝水,温水入口,喉咙的不舒服缓解下去。
后来某天,宋晞和婚礼策划师聊场地的布置风格。
策划师抱着笔记型电脑,采访般,询问:“宋小姐,您先生平时给您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说是最好描述的细节多一些,方便她们团队抓取设计灵感。
这个问题,宋晞想了好久。
在她漫长的暗恋时期,裴未抒这个名字,曾像她踮起脚尖仍无法触及的一轮月、张开双臂仍无法拥抱的一缕风。
但相恋之后,在恋爱关係里,他们并没有像跌宕起伏的剧本那样,有快意恩仇,或是惊心动魄的恋情。
最初搬家同居时,裴未抒曾说过,i want to jo your life。
真的是这样,
他们已经融入彼此的生活。
现在裴未抒这个名字,非要具象化的话,宋晞只想到了最常见的两样东西——
她连日加班后,终于可以放鬆,躺在沙发上不小心睡着,醒来时身上的盖着的那条柔软毛毯;
以及。
她生病时咽喉不适,咳嗽几声后,及时递到唇边的、盛着温水的玻璃杯。
-
朋友们再次聚在一起,已经是腊八节前的週末。
相聚地点在程熵家里,先到的仍然是蔡宇川、裴未抒和宋晞,三人在茶几旁玩“德国心臟病”。
蔡宇川几乎全程心不在焉。
裴未抒停下来,把手里的水果牌丢在茶几上,伸手拍拍蔡宇川的肩膀:“出什么事了?”
最开始蔡宇川还嘴硬,勉强着说“没什么”。
但几分钟后,他又憋不住了,神色落寞地说是和李瑾瑜告白过了。
看蔡宇川这样子,也不像是告白成功。
宋晞问:“是瑾瑜拒绝你了?”
“也没完全拒绝,她说要再想想,但我感觉她有顾虑。”
宋晞大概能明白,李瑾瑜在顾虑什么。
关于朋友那些暗恋她明明知道的最多,但有些事,她不好从中乱说什么,怕适得其反。
如果李瑾瑜愿意解开心结,应该会自己和蔡宇川讲吧?
这边蔡宇川眉头紧锁,楼上刚洗漱过的程熵心情倒是很不错。
程少爷唱着歌、跳着舞下楼来,摇着喷了髮胶的头,一屁股坐在蔡宇川身边,欠欠地说着风凉话:“怎么着蔡秘书,一大早就愁眉不展,便秘啦?”
蔡宇川用死亡射线般的目光,盯着程熵:“那程少爷为什么在週末喷发胶,是为了庆祝自己上厕所通畅么?”
又是老情况——
有人情场失意,也有人情场得意。
只不过今儿,得意的人是程熵。
上次和程熵相亲那女孩,被程熵叨叨着提起过很多次,说那个送错的人偶娃娃,害他做了好几天噩梦。
可能娃娃印象太深了,他对那女孩印象也挺深。
元旦之后的某天,程熵下班,意外和女孩遇见了。
女孩开着车,在路口被后车追尾了,站在寒风里等着交警处理。
程熵开车路过,一眼就把人家给认出来了。
好歹是认识的人,程熵这人又外向、热心,把车稳稳停到一旁,下车和女孩打招呼:“林愉,你这是怎么个情况?”
林愉驾龄才一年多,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故。
车子被撞得挺严重,后车虽然是全责,她也有些懵,捂着侧颈没什么主心骨。
看见程熵,好歹是认识的人,让林愉心里生出些底气,小声说:“被追尾了。”
程熵看她的手摸在脖颈上,皱眉:“人怎么样,脖颈不舒服?”
“嗯,有点疼”
那天程熵陪着林愉全程,到交警处理完,又带她去了医院。
再见面,程熵发现林愉没有前两次见时那么亢奋,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是大聊特聊舞蹈。
她脸庞恬静,性格也像变了,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事故的原因。
在医院等检查结果时,程熵买了两杯热饮,递给林愉一杯,坐到她身旁:“待会儿送你回家。”
“程熵,你人挺好的。”
程熵突然想起两人是相亲对像这事儿,马上澄清:“欸,不用给我发好人卡,咱俩的事儿上次已经说清楚了,以后就是普通朋友,我这只是举手之劳,可没有要撩你的意思。”
“知道,不是发好人卡,是单纯夸你。”
林愉脖颈疼,不方便低头,两隻手捧着热饮,举着喝了两口。
“我其实不喜欢相亲,是被长辈们逼着去见你的。那天故意想惹你讨厌,才带你去舞蹈教室跳舞。”
林愉笑了笑:“没想到你脾气还挺好的,让你跳你真跳”
“嗐,不乐意相亲你早说啊,还折腾我跳了俩小时。给我累的,浑身骨头都散架了,后来找了个正骨师傅,捏半天才缓过来。”
林愉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
她又不敢用力笑,怕牵着脖颈疼,抿唇忍笑的样子,落在程熵眼里,居然还挺可爱的。
程熵也跟着笑了:“我说林愉,别告诉我,你那娃娃也是故意送错的?”
“娃娃真的不是,我是觉得折腾你有点不好意思,想送个礼物,好聚好散,没想到拿错了。”
“幸亏不是,不然我得和你绝交。害我做了好几天噩梦呢。”
“不会吧?你怕娃娃?”
后来林愉请程熵吃饭,感谢他那天陪她。
约饭依然约在商场里。
吃过饭在商场里转转,总能看见影院海报,所以又顺理成章去顶楼影院看了电影。
那天俩人抱着爆米桶,等在放映厅外面。
他们放下相亲时的刻意疏离和假面,以自己平常的状态相处,居然相谈甚欢。
这么一来二去,程熵心动了。
他捏着手机,先认真回復过林愉的微信,然后在失意的蔡宇川耳边叨叨:“聊天还得是和女伴,比和蔡狗唠可有意思多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报了29日那晚的仇。
报仇的结果就是,那块从蔡宇川那里抢来的手錶,被蔡宇川抢了回去。
还不止是手錶,连程熵刚买的袖口和背包,包装盒都没拆,就被洗劫一空,改姓“蔡”了。
晚上告别朋友,宋晞和裴未抒回到家里。
宋晞挺为李瑾瑜和蔡宇川担心,洗漱时含着满口牙膏沫,都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声,吹出两坨白色泡沫,落在洗漱池里。
裴未抒问:“担心他们?”
“嗯。”
宋晞吐掉牙膏沫,有些犯愁:“我觉得蔡宇川人很不错,也挺幽默的,要是瑾瑜能和他在一起,应该会很开心”
可是她想起李瑾瑜高中时的校服衣袖。
每个星期一早晨,宋晞都能看见李瑾瑜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描画校服左侧衣袖的字母。
两个“l”,每每洗涤到颜色褪去,又会被李瑾瑜重新描绘清晰。
年少时认真喜欢过的人,是真的很难忘。
躺在床上,宋晞把这句话说给裴未抒听,裴未抒亲吻她的额头。
“所以你记得么,我和山洞说的秘密?”
宋晞记得。
当时裴未抒说,“我觉得我挺幸运”。
他经历过和蔡宇川类似的阶段,心知宋晞深深喜欢过一个人,很难忘却,但也愿意继续喜欢宋晞。
“为什么,裴未抒,你就没想过干脆不喜欢我算了么?”
“没有。”
裴未抒说,他从未这样想过。
“宋晞,你是我坚定选择的女孩,就像我坚定选择法律一样。”
-
几天后,杨婷的婚期确定下来。
就在新年之后,3月18日。
婚期一确定,杨婷突然开始紧张,连周昂信也紧张得不行,莫名敏感,也莫名易怒,吵架都吵了两三次。
情侣俩人感情深厚,吵倒是吵不散,只是拉着学心理学的程熵打听:“怎么办,我们这是不是婚前焦虑症啊?”
程熵也算是靠谱的朋友,想到最近蔡宇川也情绪低落,而且裴未抒和宋晞也在备婚,干脆找了个週末,约大家一起到家里。
程少爷买了不少花花草草摆放在室内,用音响播放着首舒缓的轻音乐,引导着大家做冥想。
“双臂自然下垂,放鬆,深深吸气”
熟人不太好支配,周昂信还鼻塞,呼吸总像吹哨,惹得大家总是笑场。
宋晞都跟着笑了两次。
在程熵无可奈何地叫停时,她偷偷和裴未抒耳语:“裴未抒,我怎么总静不下心,脑子里一直乱想,没办法放空。”
裴未抒也笑:“嗯,我也是。”
“刚才程熵说,想像你眼前是广袤无垠的碧蓝大海,我怎么像到的都是yaal号,就是以前姐姐录的那个极光视频,还有你出镜的那个。”
宋晞很好奇,问裴未抒:“那你呢,你想到大海了么?”
“没有,满脑子都是你。”
笑过几次之后,冥想渐入佳境。
做完十分钟点冥想,宋晞感觉整个人都是轻盈的。
她沉浸在这种思维放空的状态下,下意识地、漫无目的地伸出手去,被身旁的裴未抒勾住食指,她才回神。
细思自己的举动才发现,好像她刚才伸手出去,本来就是想要去触碰裴未抒。
裴未抒也看向她,两人相视而笑。
轻音乐还在继续,程熵一本正经给他们讲放鬆身心的小技巧,直到他手机响起,才停下来。
宋晞听见程熵回了个电话,声音很温柔,给人彙报:“刚带朋友们做了冥想,嗯,你有兴趣么?那下次我带你一起。”
她知道程熵一定是在和之前送他娃娃的姑娘通话,刚想说什么,身旁的蔡宇川突然一跃而起,激动得和什么似的,手里的饮料都洒了。
“李瑾瑜约我见面了!李瑾瑜约我了!”
蔡宇川举着手机,给他们所有人展示了刚收到的资讯,然后告别朋友,高高兴兴地出门见李瑾瑜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冥想的作用,杨婷和男朋友今天也挺放鬆的。
他们没有锱铢必较地钻牛角尖、吵架,和和睦睦地手拉手。
晚上,宋晞和裴未抒睡前对话,讲起在高中时期的某个夜晚,她怀抱着哭闹的宋思思小朋友,哄着、安抚着,给宋思思讲过一个随口而来的故事。
大概当时是发心感慨吧,时隔多年,那个故事依然令她印象深刻:
从前有一座花园,花园里有一棵生得很美很美的树。
那棵树周围种植着奇花异草,又美又香,它们都是树的家人。漂亮的蝴蝶、歌声动人的小鸟是树的朋友。
可是花园篱笆外,有一棵不起眼的小草,它偷偷地喜欢那棵树,很久很久
宋晞讲故事把自己讲得呵欠连天,掩着唇忍住呵欠。
她眼睛里噙着困出来的泪,对裴未抒说:“故事里那棵生得很美很美的树,就是你,不起眼的小草是我。”
“现在还这么想?”
“当然不是了,现在觉得,你是生得很美很美的树,但我也是生得很美很美的小草。”
只不过“很美很美的树”不怎么安分,“树杈子”极其灵活,伸到宋晞背后,捻开了搭扣。
还说是小草美得过分,让人把持不住。
他们在意识混沌时缠吻在一起,也分不清是睡意还是其他什么,总是引人更加迷蒙
隔天早晨起来,宋晞早已经忘记自己昨晚讲故事的事情了。
身体的愉悦,让她心花怒放,哪怕腰和腿都隐隐酸痛,也还是睁开眼就想哼点跑调的小歌曲。
今年公司年会,宋晞抽奖中了不怎么实用的章鱼小丸子机,各处都有卖章鱼小丸子的,买着吃就很方便,很少会想要自己动手做。
机器拿回来,一直閒置在柜子里。
今天心情超好,宋晞洗澡洗到一半,从浴室探头出来。
她突发奇想地对裴未抒说:“裴未抒,今天下班后,我们去超市吧,买点材料,晚上一起做章鱼小丸子呀?”
水蒸气从门缝里争先恐后飘散出来,潮湿、暧昧,裹挟着沐浴露中植物的气息。
裴未抒举着刮胡刀回头,看见宋晞满身泡沫、顶着灿烂笑容的样子。
他轻轻叹气,推着她的额头,把人关回浴室:“好,但还要上班,别勾我,洗好澡出来吃饭。”
收到裴未抒的“续写”,是在几天之后。
那天裴未抒出差,宋晞一个人在家过週末,收到快递小哥送来的文件袋,还挺莫名其妙,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寄件人那栏做了资讯隐藏处理,反覆确认收件人是自己,宋晞才拆开。
里面是几页笔记纸,字迹一看就是裴未抒的。
他给那个大树和小草的故事,续写了后续。
从前有一棵大树,喜欢篱笆外的一株小草。
小草生得很美很美,有油绿的衣裳,在晨光下顶着露珠,叶片舒展,灿烂地生长。
大树觉得自己粗粗壮壮,配不上纤细可爱的小草。
到了每年秋天,大树都会费尽心思,把树叶变成一封封情书,拖清风送去给小草
裴未抒的续写挺长,写了一棵树春夏秋冬对小草持续不断的爱意。
宋晞还以为自己会看到类似童话的结尾,比如,从此大树和小草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翻到最后一页,并没有结尾,只有四个字:
未完待续。
她发资讯给裴未抒,有些忿忿,问他为什么故事没有结尾,是不是故意吊人胃口。
还说,裴未抒你如果是个童话故事作家,一定能每一本都买得很好,因为太懂得怎样勾起她这个读者的好奇心。
裴未抒的回復,是效仿建筑学家林徽因女士。
林徽因女士曾说过,“答案很长,我得用一生去回答你,准备好听了吗”。
而他说:
【大树和小草的故事很长,我准备用一生讲给你,你要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