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学校期中测试的成绩单下来了,不出意外,年级倒数一二,盛慕昭自然是“榜上有名”。
此时此刻,林晚棠正认真细致,凝神查看她各科的试卷,那眉间暗含的忧郁,愈加沉重起来。
他不明白,都是一些再简单不过的基础题,怎么会错得这样离谱?
然而,林晚棠皱着眉翻看试卷时,那如鲠在喉,如芒刺背的神态,已尽数被盛慕昭观察到,其心中顿生出极大的忿戾之意。
她目光冷冷的斜睨着他。
看看!那是怎样的表情?他平时就自以为是,眼下终于得到机会,可以嘲笑她了。
作为盛慕昭的老师,林晚棠的心情实在一言难尽。
“朽木不可雕也。”沉寂许久,他不禁摇了摇头,喟然长叹。
“只是可惜了您这块‘美玉’,无人赏识。”盛慕昭紧接着他的话,冷冷的讥讽道。
古人常以美玉b喻君子,林晚棠他自诩为君子。
然而,玉,深藏地下,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形成,再经开采,雕琢,最终也只供人欣赏。
而她,虽是朽木,却好歹也是生于高山之上,无需被动的等人挑选,待受赏识。
她盛慕昭站在高处,本就可以“一览众山小。”
林晚棠澹雅平和,他闭目一叹:“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盛慕昭听了,强行抑制住怒火,她决定暂时隐而不发。
这次是自己大意了,从封建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新社会的道学先生,和他辩经又怎么辩得过?
她一定会让他好好见识一下,她的“用心”之处的!
……
暮春四月,日煦风和。燕园里的海棠恣意盛放,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若有似无的淡香令人心神俱醉。
渊渟岳峙,山高水长;亭台楼阁,湖光塔影。林晚棠抱着他的古琴行至湖畔,蕙风时来,清影悠悠拂过于春日下葳蕤生光的二月兰,暗香袭动他的衣衫。
他学习完古琴,想起诗社还有点事,于是打算先去诗社一趟。
书香墨韵,雅人深致。林晚棠踏入诗社的门,陈设依旧是古意盎然,宁静致远,但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些非同寻常。
他放下古琴,卷帘望去。
温暖的春日煦光下,少nv神闲气定的坐于书案上,明眸善睐,顾盼生辉。裙摆轻微拂动,一双优美纤长的yutu1,悠然得意的在春风中danyan。
林晚棠一时目光不知归处。
见他终于来了,少nv的眸间顿时闪烁着得意的光芒,一缕笑意自唇际无声地漾开。
她等了他很久,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盛慕昭并未和他说话,而是随手拿起一旁的诗稿,举至目前,不急不缓的念了几句,那是他的诗。
少nv的声音清甜纯净,音调却盛气凌人。
倏尔,她将他的诗,在他眼前,毫不留情的撕掉了。
林晚棠他很清高,自以为是诗人。一个诗人,最心ai的,最珍贵的,莫过于他的诗了。
那么,她要将他视如珍宝,引以为傲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撕毁。让他好好看着,他的诗是怎么消失的。
这正是,高傲的天之骄nv,出于睥睨一切的心理,对他进行的复仇!
林晚棠久久的怔于原地。
他看着少nv,一点一点的撕碎那些诗稿,最后她没有耐心了,将剩余的诗纸残页,全部往空中一扬。
那些诗页顿时如雪片般,飞落飘散。
少nv目空一切,自书案一跃而下。
她踩在了他的诗上!
而后,她上前几步,神采飞扬的明眸中带着挑衅意味,得意扬扬的向他一笑,“心痛吗?”
林晚棠沉静如水,波澜不惊。
垂眸一瞥,盛慕昭穿着京大附中的校服,而今天并不是周末。
显而易见。
他凝眸注视,先是问道:“你逃课了?”
目睹刚才的一切后,这是他心里的,官腔官话。
“盛辞树,你会正常说话吗?”沈半夏一时无言,状甚不屑。
他端然而立,神se如常。幽兰含熏,清风徐来,疏影微摇,静静地望着。
“我记得你以前是会正常说话的。”她刻薄的语气里带着冰冷的寒意:“怎么?你这是在对我发号施令?”
他目光怅然,侧首朝向她,依旧强调:“请你严肃一点,现在不是追究你我恩怨的时候。”
“我来,不想和你吵架。”盛辞树心下叹息,默然的凝视着她,微有所动。
沈半夏微微蹙眉,眸中含有千言万语,诉之不尽。
一如数年前,他看向她的眼神空蒙而悲伤。
那时的她,正值锦瑟年华,情窦初开,总是以一种崇敬而倾慕的目光于远处偷偷注视。
年少不可得之物,终究会困其一生。
“nv儿今天这个样子,难道你没有责任吗?”她终于进入正题,冷冷的指控着他。
确切的说,盛辞树占很大一部分责任。
盛慕昭出生时,他就一直在外任职,以国事为重,以仕途为重,而家庭在最后,在大局面前,似乎理所当然是可以被忽视的。
“是,我有责任。”盛辞树郑重其事的点头。
他始终维持着一种惯有的理智与冷静,语调温和从容:“你有什么诉求,可以跟我说,我们共同努力解决。”
这话一说,她那冷淡的眼神锐利起来,步步向他b近,目光有意无意的散落于兰。一抬手,纤长的直指,质问他道:“你喜欢养兰花,是因为她吗?”
他沉默了……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沈猗兰之于他,是年少时山盟海誓,与君相知的ai恋,难以抹去,亦难以忘怀。
而他对沈半夏的ai,却又不同,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深情。
紧张的氛围,如静水一般沉寂。
于是,兰草零落,素瓷尽碎,正如他们的婚姻一样,满是狼藉,一败涂地。
他平静的叹息:“半夏,你冷静一些。”
她一言未发,转身离去。
他想,他应该追上去和她解释,表明ai意。
这时,电话却响了,盛辞树接过电话。
“书记,省委明天上午召开会议……”
……
其时,沈半夏从楼上走了下来。
“妈妈……”盛慕昭目光盈盈,满含期翼的迎上前去。她想妈妈能多陪她一会儿。
沈半夏顿时止步,她转而看向nv儿,神情冷漠,联想到那一言难尽的成绩单,原本愤怒到极点的她,顺势把气撒在了孩子身上。
她蓦然扬手,重重的打了一耳光。
一瞬间,盛慕昭不知所措,她茫然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良久之后,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被打。
盛家正厅中,空然清静。
待所有人回过神时,盛慕昭早已跑了出去。
张淮书对此心急如焚,连忙吩咐人去把小姐找回来,林晚棠也跟着分头寻找。
天上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林晚棠举伞望去,只见咖啡厅外的一处角落里,蹲着小小的一人。
零雨其蒙,落在身上,沾sh了他的衣服。
“你来做什么?是想看我笑话的吗?”察觉他来,盛慕昭立刻拭去眼泪,故作镇静。
在他面前,她始终坚持着不可一世的高傲。
泠泠清寒,天地间雨声潇潇,群青挂珠,水木明瑟。林晚棠向她走去,对她伸出手:“回去吧!”
他想,她也只不过是一个缺少关ai的孩子。
盛慕昭抬眸相视,他散发着温柔慈ai的光,那样柔和的光,足以感化世间一切的冰冷。
她默默地,向他伸出手。
烟淡雨初晴。
ps:
不要同情盛慕昭,会变得不幸。
林老师之后的一切不幸,从这里开始。
金风玉露,空山新雨。
中秋时节,盛慕昭略为烦恼,原本计划好的北欧之旅,成了江浙之行了。
不仅如此,赏玩游乐之余,还需补习功课。
故而,林晚棠也此番随行。
苏市的中秋灯会,以及汉服活动,她期盼已久,为此意兴盎然。
十五月夕,车水马龙,盛慕昭想起自己还从没坐过地铁,于是她主动提出,乘坐地铁去。
管家张淮书顾虑重重,又担心她不认识路,遂让林晚棠跟着前去。林晚棠是江浙人,对这边较为熟悉,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迂回曲折。
专车将他们送至最近的地铁口,少nv对一切未知的事物都感到新奇。
然而,很不巧的是,他们正赶上了下班高峰期,地铁站内,人cha0汹涌。
盛慕昭跟着林晚棠逆流而上,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站下。
她目光清澈的望向这沉闷、狭窄的空间,倦怠至极的人群,以一种t验生活的乐观心态想:原来,这就是挤地铁呀!
列车飞速运行,过了几站,原本尚有一点空间的车厢,更加拥挤不堪。
两人相对而站,被迫紧密相贴,而人群如山似海的流动,每次从她背后挤过去时,她那汉服的襦裙,轻云似的单薄,总是要与青年身上的衬衫、西k,面料摩擦抵压。
“靠一下。”
少nv略感疲倦,侧脸倚在他的怀中,垂目敛眸,轻柔的气息若有似无,拂过他的颈间。
她全然不觉这有什么?
一个令人悲哀的事实,此时,她只把他当“物”,而不是当作一个异x看待。即使这一举动显示了对他的信任。
因为,在她的观念里,与之不存在男nv有别。
而是,上下有别。
一瞬间,林晚棠屏息静气。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怀中的少nv,轻盈美好,如云朵一般柔软,清甜的香气萦绕了他整个人。
他赧然羞愧,脸上开始泛起微红,神思如沉醉似的恍惚。
像是,杨柳轻轻的拂过春烟,江南的烟雨落在心上。
他忽又感到一点极淡极淡,同水一样的忧愁。
淡得如山水画,意境缥缈。
一念转瞬的忧思,困于师生,抑于克己复礼,渐渐隐没在那如桃花潭水般清澈而幽深的眸中,沉静平和,无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