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死喔。”
桑落一转烟杆,指向本应被竹笛穿破前颅的“逐日刀”。
裴兰生挑起一边眉峰,袍角轻旋,迎面正对满目血色。
老者眼球深陷,瞳仁中透露着死灰般的光芒。他用了远超自身能为的内力挡下致命一击,此刻根根血管暴凸于面膛,向下蜿蜒至脖颈,形貌奇诡骇人。他似是用了什么深妙的秘门功法,浑身骨骼关节正“咔咔”作响,不过转眼,枯瘦的身体勃然壮大一圈有余,实在诡异非常。
树影间的“山鬼”不由皱眉:神曌教教中所藏功法五花八门,包罗万象,他有幸读过大半,其中不乏宋乘风使得那般刺激生机的秘诀,通常能在短时间内提升武者境界,却决计做不到脱胎换骨的程度。
“贼子休狂,纳命来!”
徒然间,宋逐日猛地跺脚,双手成爪,宛如一只巨大的苍鹰,搏兔般将自己投了出去。
裴兰生不退反进,闪进交替变化着的拳影空隙,手中玉笛刺出,正正刺向宋逐日膻中穴,前端没入半寸有余。
老者吃了这一招,前扑的速度不停,以内力护体,顶着敌人的武器挥来刁钻两爪,周身气劲竟还在节节攀升。
青年微觉讶异,唇畔笑意不减,遽然旋身如风,澎湃内力汇于玉笛,细细一支笛犹如紫电青霜,精准截在宋逐日每一着鹰爪形意拳前。
宋逐日的气机从接近大宗师,到越过大宗师境界,只用了一炷香,仍在缓慢地提升。老者每一寸布满皱纹的皮肤被吹气球似的抻平拉大,骨节咯咯作响,凸出的青筋时不时爆出细小血花,面上狂怒之色却越来越浓重,甚至可以称作疯狂。
“有趣。”
裴兰生应对不见吃力,只两眼中的兴味越来越浓。
“你这样究竟还能支撑多久?想来不出一刻钟,你必死无疑。”
气劲相撞的砰砰声不绝于耳,似猛虎狂啸,宋逐日不断出拳,犀利迅捷之势不减,但气机的攀升渐渐停止,稳定在越过大宗师一线的程度,终究无法再进一步。
任谁都看得出来,老者已黔驴技穷,敌手仍游刃有余。
“你怎可能是大宗师?”宋逐日脸色从青变紫,厉声嚎叫起来,“不过三十许岁,人不可能抵达这样的境界!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莫将我与你相提并论。”
妖异的眼中闪过不耐,裴兰生平推一掌,正中宋逐日胸膛,将胸骨挤压得深深塌陷下去。
老者口中鲜血狂喷,不用敌人攻击,浑身也早已鲜血淋漓。宋逐日一招滞,百招消,裴兰生攻势却正如雷霆震怒、如狂风闪电。
男人影神似鬼魅,转至老者身后,两掌紧扣其肩膀,将肩骨捏得寸碎的同时,老者也在重压之下深深陷进地面,大腿以下,全数被吞进土中。
月光清冷,夜风渐狂,鼓起残破的衣衫,“逐日刀”此刻赫然成了一杆沾满血的矮旗!
“打不过,就开始唧唧歪歪,端的没趣。”
裴兰生一掌拍去,卸了宋逐日的下巴,微微撇嘴,露出一点无赖相。
“小兰花。”
蹙眉沉思的魔教教主感到小拇指被不轻不重地勾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在一旁观战已久的桑落。
青年眸光一沉——他没有察觉到女人的气息。
“怎么?”
裴兰生神色不变,立于原地,姿态慵懒放松,任由她举起一只手,朝他的脸轻轻拂来。
他按碎宋逐日胸骨的时候,面颊被溅了一滴鲜血。桑落的指缓慢仔细地擦掉那滴血,尾指贴着他的脸,动作凝了凝,面上露出一丝笑。
女人身量高挑,着一身深深浅浅的绿,像一株安静的桑树,连呼吸都像植物一样悄然,仿佛只受日照月抚,不沾红尘人烟。
那滴血在她皎白的指尖晕开,好似多了分白玉有瑕的微妙意味。
“那人很坏。莫脏了你。”桑落解释道。
若有似无的力道蹭着眼睑处的血红小痣,裴兰生忽然握住她的腕,微微施力:“许你摸了?”
她缓慢地眨眨眼,神情无辜:“不可以吗?”
同为武者,桑落并非弱不禁风,手腕摸着却略显伶仃。
裴兰生不喜旁人近身,却也决不在意被女人碰一下、摸一把,她的举动若在平时,根本无足轻重。
不知为何,无足轻重的举动放在此时,就忽然多了一点让人不能忽视的重量。
裴兰生低头望去,月光下,她神情安然,又大又黑的杏眼毫无畏惧地瞧着他。女人不佩环饰,只坠了个七宝璎珞在胸前。他望着璎珞中央熠熠晕彩的砗磲,和底下垂着的一颗鸽血形状的红宝,它静静卧在白皙细腻的胸口中央。
裴兰生眼中闪过颇觉新奇的光,语气柔和:“下次么,得先看我心情。”
领“山鬼”一职的鸦九禁不住挪移腿脚,不经意与蹲在树上的游文君对上双眼,倏然移开视线。片刻沉默后,鸦九又互相主动递过眼神:两人眼里是如出一辙的无奈。
宋逐日竟还未死,被无视得将要发狂,马上就要从土里挣出来了。
老者一眼暴凸、坠在眼眶外,另一只眼吃力转动,死死盯着裴兰生,口中“嗬嗬”急喘,皮开肉绽的双手狂乱地挥着,居然还有力气使那不成章法的鹰爪功。
眼前的情形实在诡异,鬼气森森,令人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除了玉笛,小兰花还有别的武器么?”桑落收回手,问。
裴兰生学她的语调,缓缓道:“你可以用我的剑。”
他还未指明剑在何处,桑落便对他绽开一个恬静清丽的笑,右手抹过束着男人窄腰的白练。
白练正是一把软剑——软时如绸,硬时如钢,柄无格,只铭了细细浅浅的“天地雪”三字。
桑落往剑中注入内力,剑铭就奇异地泛出清光,剑刃亦寒光凛凛,隐有龙吟剑鸣传出。
“好剑。”
“自然是好剑。”
裴兰生松松散散一撤步,染着寒气的清光就从桑落手中直飞而出,人像慢了半拍,追着剑影,掠到挣脱陷身之处的宋逐日身前。
她的身法太过飘逸轻捷,原地甚至留下了浅淡的虚像。
剑芒一击既收,恍若月光轻动,以精准得惊人的力道刺透百会穴。桑落手臂一曲,折身收剑,剑尖只坠落一滴鲜血。
宋逐日瞪着独眼,上下两排牙“咯咯”敲击数下,头一歪,终究死了。
“‘鬼蛛’以毒见长,未曾想剑也使得这般好。”裴兰生抚掌赞叹,喝了一声彩。
桑落挺挺背,站着轻轻喘了会气,才将“天地雪”还给裴兰生:“起作用的不是我的剑法,是毒。”
她摊开右手,葱节似的食指指腹处有一条寸许长的血口。
“江湖人皆知‘鬼蛛’极擅用毒,紫髓烟杆冒出蓝烟时,至少退走一射之地。”桑落淡淡道。“其实他们说得挺对,只是防错了地方。‘鬼蛛’——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寸血肉不带毒。”
“毒血从百会入手三阴经,又从手三阴走向手三阳,再转头、面、足,如是流转,阴阳循环,才能破他用的邪法。”
裴兰生不咸不淡地点点头:“他那功法虽是雕虫小技,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雕虫小技?”桑落扭头看来,脸色稍暗,“教主这些年少出昆凌,想来诸如《附冥决》,《烹龙功》,《红雨剑法》,秘法‘凭神’……这些‘雕虫小技’,都不值当教主一分在意了。”
“慢着,你说《附冥决》和‘凭神’?”裴兰生皱眉,“前者是内家心法,后者是死士才会使的邪功,二者怎能相提并论?”
“它们有许多共同点,”桑落说,“皆在二十年前传入江湖,习练者不论根骨,都能有所成,一时武林中兴,出现了不少后起之秀。”
“听着倒与这宋氏兄弟的情况相似。”裴兰生道。
“不错。”
“桑落姑娘,别打哑谜。”青年一笑,竟让月光也染上艳色,“你知道什么?”
“这些功法出自同源。”桑落并不隐瞒,干脆道,“来自《造化天无功》。”
“数十年前,苗疆瑶族族中秘传《造化天无功》被盗去半本。二十年前,放置另外半本的巫家祠堂遭窃,巫家亦惨遭灭门,上下二十余口,皆死于动乱的夜晚。”
裴兰生看了桑落一眼,她面色苍白依旧,情绪也似古井不波。
“让我猜猜……”青年拖长尾音,懒倦倦地接道,“姑娘莫不是巫家遗孤?入中原,建‘鬼蛛’,搅动江湖风云,就是为了复仇,找出灭族的幕后黑手?”
女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指尖凝了血的口子,摇摇头:“我虽得巫姓,却并非什么遗孤,蒙巫家收养的一个乞儿罢了。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想找出真相,替巫族报仇。但我留在中原,最主要的理由,决不是常人想象中的那样。”
“哦?”裴兰生盯着她,似笑非笑,“那是为了什么?”
桑落叹了口气,面上浮现几分郁闷:“我说了,你肯定不信。”
“怎么会呢?”裴兰生一颗心像被猫抓了两下,围着女人绕了两圈,“只要你肯说,我便信。”
她自下而上,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迟疑道:“复仇之后,我想……我想带你回苗疆成亲。小兰花,我很喜欢你,你能不能也爱上我?”
裴兰生停住步子,脸色突然变得极为怪异。
“你可知我是魔教教主,心狠手辣,城府深沉,且屠人如猪狗?”
“哪有人这么评价自己?不过,我知道。”
“而你同时身负血海深仇,敌人身份扑朔迷离,往深处查,说不定会牵出一场惊天巨案?”
“定会如此。”
“这么一想,我那大司命中的毒着实怪异不凡,将死未死时恰好碰到‘鬼蛛’中人,吊住一条命。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不全是。”桑落语气诚恳。“我只是替换了他任务目标武器上原来染的普通剧毒而已。”
裴兰生深吸一口气,心里倒生出些钦佩,还有分莫名其妙的受宠若惊:“桑落姑娘,旁的我不知,但你真真有个好大的胆子。”
已是初夏,鸦九看着自家教主的背影,浑身上下都因弥漫在空气里的杀意而生出寒气。他不知远处的女人是如何还好好站在那里的。
桑落望着神色不虞的青年,轻轻道:“裴兰生,你信命运吗?”
他挑眉:“不信。难道你信?”
月光中,女人的脸色似乎有些过分苍白,给人异样的诡谲感:“我以前不信……直到我得到一本‘天书’。”
“越说越玄乎了。”裴兰生觉得不耐,哂笑道,“桑落姑娘,你最好编一个圆得起来的谎。”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桑落轻轻开口,眼中含着全然的坦诚:“教主已得长生,我又为何不能有白玉京?”
小皇帝姓司名辰,十三岁登基,披着过大的龙袍,人尚懵懂,还不明白自己置身何等令人悲伤的真相。
大权旁落,落给摄政王司澹。
摄政王是小皇帝的七皇叔,亦是名将,以战功受封雍州王,数退北夷,复十三城。
活了很久的老皇帝在冬日的一个夜晚急病而亡,见的最后一人就是自己的七弟。
主弱臣强,司澹摄政名正言顺,文官少有骨气,武官又尽是摄政王派系。皇权至高,谁有了这权,就有了无上的力量;尝了力量,就有了瘾;有了瘾,就会生出无尽贪婪。
摄政王貌赛潘安,气质澄清若水,似不食人烟的天上谪仙。其人虽玉面风流,长戟却埋葬无数北夷亡魂,战功彪炳,每每大胜归朝行过天街,黑马金戟银铠,不知乱了多少佳人芳心。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摄政王生性冷淡,二十七岁仍未娶妻。他并非天乾地坤,仅是生育力平平的常人,而司家最后能坐稳皇位的,无一不是如小皇帝这样无论男女、皆能使人受孕的天乾。
小皇帝十五岁生辰那年,大宴结束后,一直作为众人焦点的摄政王一反常态地提前离席。有臣子当即吹捧摄政王勤于政事,但比任何人都关注他的帝王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轻轻推开面前的碗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她遥望那拥着紫绮裘的身影似是要往后宫走,却摇摇晃晃进了御花园。月光泠泠,竹影疏斜,小皇帝嗅到了一股有别与竹叶清香的异样气味。
那道若孤松独立的萧肃清影倒下时,当真如古文典故里描述的一样,花底夜深寒校甚,须拼却,玉山倾。
喔,原来皇叔是地坤,却一直装成普通人。
小皇帝踱过去,捏起司澹的脸。雪片长睫遮着双玉溶溶润如春露的眼。
让陛下见笑了,能替臣保密吗?
杀伐果断征战八方的摄政王原来是地坤。小皇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深深吸气,用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浸透自己。要朕保密的话,就拿身体换吧。
拿身体换就拿身体换。摄政王即使处于发情期还是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傲姿态,只是不断颤抖的身体和迷离的目光暴露了肉腔早就水淋淋湿漉漉的事实。
小皇帝色胆包天,撕开摄政王包得严严实实的领口,先扣住他修长如梅枝的颈项,拨走脑后细软的发,将虎牙深深刺进通红发烫的腺体。花月影相交,气息深缠之时,两人同时低低抽了一口气。
白皙如雪的皮肤表面浮起破寒红梅似的潮红。小皇帝用手拨开散乱的衣襟,摸进里面掩藏的丰腴的皮肉。微潮的汗泛着淡淡的石楠花气息,两颗不曾被旁人碰过的乳尖已经硬硬地挺立起来了。她低头,毫无章法、堪称胡来地啃咬韧性极佳的奶肉。摄政王嘶了一声,推她毛茸茸的脑袋,太过软弱无力,又被抽掉腰带,拽下玉佩,劲瘦的腰接着被每一寸摸遍。
陛下……他仰起头,被戏弄得不住颤抖,却必须咽尽粗喘,生怕被过往的侍从发现。
摄政王被压在几支粗壮劲竹中央,玉冠歪斜,乌发凌乱,衣服散了一地。小皇帝又亲又摸,月下看美人,越看越上头,把自己袍子也脱了,胯下的鸟登时跳出来,吓了摄政王一跳。
怎么这么大。摄政王想不出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么会生出这么一只驴物。即使是天乾,也不该这么大。顺着司家几代往上摸,起居注都没见过这么粗,又这么粉嘟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