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夏天的末梢,大字祭刚刚结束不久,空气中弥漫的热浪还未消散,整个东京还沉浸在捞金鱼、吃苹果糖的喜悦之中。
但城户真司完全没有心情享受愉悦的假日,因为他有比度过假期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第一次当国文老师,也是第一次负责一个班级。班上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正是调皮的年纪,据说已经气走好几个班主任了,上一任的主任因为过度忧虑还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而真司初来乍到,免不得要受这群调皮鬼们挤兑。所以,在开学的前一天真司就通知过他们,早晨不许迟到,否则要在讲台上站一节课。话虽如此说,但结果第一个被惩罚的不是别人,正是城户真司。
说起来,那天还真是倒霉,早上既没有闻到鲜花的香气,也没有看到蜘蛛从天花板上掉下来。那只叫“小龙虾”的蜘蛛没有出现,让真司难过不已。之所以叫小龙虾,是因为真司被它锋利的爪子划破过手指,它的肢体就像小龙虾的钳子一样,牢牢地抓住人的手然后划破皮肉。
没有遇到幸运的象征果然不是什么好兆头,真司早上刚出门就遇到了麻烦。邻居家的猫跑丢了,纪子阿姨满院子找也没找到,正好看到真司背着包着急出门,于是三两步跟上去,抓住真司的胳膊问起来。
“真司君,你看到喵酱了吗?”
“喵酱”是纪子阿姨养的猫的名字。那只猫浑身白色,嘴巴上一撮棕色的杂毛,听到开饭的碗筷声就会飞快从院子里溜进家门了,吃过午餐就趴在阳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嘴巴上就像沾着污渍没擦干净一样,所以真司私底下叫它“不擦嘴”。
“不擦嘴”跑丢了吗?真司愣住了,整理了一下背包,挠着乱蓬蓬的头发说。
“虽然没看到,不过……让我来帮您找吧!”
“那真是太感谢啦,真司君……”
一股脑答应纪子阿姨之后,真司马上把上班的事抛到脑后,一门心思扑进门前的草丛里找喵酱。
到底在哪里呢?真司趴在地上,躲在半人高的灌木后面找。他提着铁锹,几乎把花坛里的地皮掀了个底朝天,总算在大石墩后面找到了喵酱。
“喵喵。”
“嗬啦,找到你了!”真司一把抱起圆滚滚的小猫,按在怀里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喵酱朝他哈着气,耳朵都趴下来。真司笑嘻嘻地说:“下次不要乱跑了哦,纪子阿姨会很担心的。”
小猫不耐烦地昂起头,用尾巴蹭蹭他。
“纪子阿姨,喵酱找回来了。要看好它啊,我先走了!”
把喵酱还给主人,真司斜挎着背包,跨上心爱的50机车,风风火火地疾驰而过。
“真司,一路顺风,不干万事屋的活了也可以经常来家里坐坐,我很欢迎你——”
只要喵酱别再跑丢就好了,现在他可是全职老师,恐怕很少有空能帮纪子阿姨了。真司哭笑不得地想。
纪子阿姨的声音飘在机车后面随风散去,真司很快就听不见了。
班级门口。
“老师,你迟到了?”
“……什么?”
“要罚站的哦。”
“……啊咧?”
真司掐着表,确认距离上课还有半分钟。应该不算迟到吧,毕竟已经到教室门口了,走进去花不了半分钟时间。他如此想着,夹紧背包抬脚迈过门槛。
“老师,这是我的假期作业!”
真司一手抢过飞出来的作业本,身体也随着差点飞出去。他踉踉跄跄扶住水泥墙,鞋底像抹了油似的打滑,他又差点脚滑在地上摔个狗吃屎。
刚躲过一劫,真司正准备走进门就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站在讲台上,用真司昨天准备好的教鞭指着他。真司站在门外,手里还抱着一沓教科书,茫然地看着他。
“就是……”男孩突然蹦起来,用手指向窗外,“快看,有飞碟!”
“什么飞碟?”真司抬起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上课铃声哗啦啦响起,真司一脚迈过门槛,迎头倒下一盆冷水,泼在他的脸上、身上,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真倒霉啊,今天。真司扯掉盖在头上的抹布,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心想。新做好的制服就这么毁了,这下完蛋了,上班第一天的好心情也毁了。
不过,一向积极乐观的小真绝对没这么容易气馁。他抖抖衣服上的水渍,轻咳一声,抱着同样湿透的小提包,往讲台上一站,掏出皱巴巴的课本准备上课。
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来都来了,把课上完再回去吧。真司鼓励自己道,接着攥着拳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我是城户老师,教你们国文。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真司摸了摸眼镜,很好,镜框还没滑落。这副眼镜根本没有度数,只是用来装装样子的,因为主任说他看起来“像个学生”,所以真司只好配了一副眼镜,努力显得有一点老师的模样。
他在黑板上写了几首诗,然后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教案,照本宣科地读下去,学生们也逐渐跟上他的节奏,目前一切进展顺利。然而有一个例外。教室后排坐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真司发现他一直望着窗外,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动于衷,于是指着他把他叫起来。
“坐在靠窗位置的同学,刚才说到松尾芭蕉的俳句。我来问你,那句诗是什么意思?”
男生站起来,诧异地指了指自己。
“老师,你在问我吗?”
“是啊是啊,就在问你。”真司点点头。
他抱着胳膊,一脸不耐烦。
“哦,松尾芭蕉啊——”
真司向他投去期待的目光。
“那是什么……是种植园的园丁吗?”
话音刚落,全班哄堂大笑。真司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结果似乎就认定了这个答案。于是他泄了口气,像一滩软泥似的瘫倒在讲台上。
“哎呀……”他捂着脸,“没想到看起来挺聪明的一个家伙,怎么什么都不懂啊。”
男生继续举起手。
“老师,我还有问题。”
“嗯嗯,你说吧。”
“‘炮友’,是什么意思啊。”
班级忽然陷入一片死寂。真司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说。
“诶?蚝油,什么蚝油啊?你说做菜的事吗?”
安静的空气又炸了锅,顿时教室里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如果你说做菜的事,老师很擅长啦。要是你想的话,可以到老师家里来请教,我可是很擅长做饭的厨神小真啊!”
“老师,我看你什么都不懂吧。”
男生牵起嘴角坏笑不已,而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整个教室乱成一锅粥。真司脸上挂不住,龇着牙憋气。
“坐下!还有你们,都安静一点!”
臭小子,竟敢质疑他?还有这帮学生,都是怎么了,居然一点也不听话?
真气人,开学第一天就被学生欺负了,还是被一些他听不懂的笑话。那群小孩到底在笑什么呀,根本就听不懂好嘛。
下课之后的真司来到办公室,对着全身镜擦衣领。
完蛋了完蛋了,这下彻底不能穿了。
他把脏透了的制服用垃圾袋装好,丢在门口。
怎么办,明天还要去吗?听说前几任老师也是这样被赶走的。如果用心教书,这帮孩子应该会被他感动吧?
就在真司伤神不已的时候,门外穿了一阵敲门声。真司仰头说了一声“请进”,然后就看到大久保主任春风满面地走进来。大久保一进门就揽住真司的肩膀,亲切地问候他。
“真司啊,今天怎么样?”
“啊,我、我很好,学生们也很好,我有信心教好他们!”
真司咧着嘴傻笑,大久保笑嘻嘻地跟真司碰了碰拳,一巴掌揽过他,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行了,跟我也不用说谎。今天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我知道这帮小子调皮,要是实在受不了的话,也不勉强你。到时候告诉我一声,我想办法把你调到别的班去。”
眼看被小瞧了,真司顿时来劲,他生气地鼓着嘴,扭头看向大久保主任说:“这怎么行!既然是我选中的班级,就是我的学生,我必须要继续给他们上课,直到他们全都毕业!”
大久保听罢不禁哈哈大笑。真司无措地望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很有干劲儿啊,真司,那就加油吧,我看好你哦!”
大久保对他比了个“耶”,接着又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拍拍真司的肩,鼓励他说道。而真司也笑容满面,高高举起手,和大久保击掌。
“嘿嘿,当然了,主任,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哦,那么,我会等你的好消息的。”
送走主任,真司忍不住把准备丢掉的袋子捡回来,抱着坏掉的衣服想,怎么办呢?明天要怎么面对那群小坏蛋才好?他还不想刚来第二天就辞职。何况刚才已经在大久保主任面前夸下海口了,要是临阵脱逃,说不定会被人笑话吧?
好了好了。真司对着镜子比了个鬼脸,加油吧真司,总有办法对付那群小鬼的。好在第一天已经过去了,这才是战斗的开始,剩下的日子比今天更加重要吧。
正式上课第二天,真司又遇到了麻烦。
这次可不是“麻烦”两个字能说清楚的了,提到那个麻烦的存在,真司顿时无语凝噎。那个小子,简直就是班上的刺头。跟他的发型一样,像一颗刺手的海胆似的,尤其是那个油盐不进不讲礼貌的性格,给真司一种遇到了烫手山芋的感觉。
“昨天的问题你记住了吗?”
“没记住,老师。”他倒是实在地坦白了,然后将皱巴巴的作业本丢给真司,“作业。”
真司险些没接住,手一滑,作业啪嗒一声就掉到了地上。他见这个学生自己的东西掉了却毫无反应,瞬间无语了。虽然不满,但真司还是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作业本,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便翻了几下,真司发现里面几乎一片空白,只有个别角落里有铅笔信手涂鸦的痕迹。于是,他撅起嘴,把作业本“啪”的一声合上,摔在刺头学生的桌面上。
“好好给我解释一下,怎么是空的?”
刺刺头根本就不看他,双手插着兜,扭过头不耐烦道。
“已经给你了啊。再说,我也没说我写了。”
话音刚落,引起班上一阵哄堂大笑。真司气得嘴都歪了,伸出手想打他一顿出出气,考虑到自己刚来第二天,不能给大家留下脾气坏爱揍人的印象,这才硬生生忍住。换上无懈可击的笑容之后,真司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今天,你,就给我留在办公室,我要看着你写完再放你回家。”
而刺刺头也没在怕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居然还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瞧他那无所谓的表情,真司都快被他气死了。到底谁才是老师啊?为什么他堂堂老师被一个学生欺负了?这家伙明明才上高中一年级,个子居然比他都高了,尤其是低下头侧目而视的时候,那个不屑一顾的小眼神,看得人别提多来气。真司觉得这小子根本就是在鄙视他,绝对是故意的吧?
放学不久,真司特意在办公室多留了一会儿,就等那家伙自投罗网。结果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眼看旁边座位的老师都已经下班了,那小子还不出现。真司忍不住了,于是准备主动去找刺刺头。
对了,他叫什么来着?秋山……龙?班上同学的名字太多了,还有不少类似的名字,这才刚开学第二天,真司对大家还不熟悉,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他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路上在走廊里遇到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个子略高一点的那个被略矮的男生揪起衣领,直接朝地上摔去。看到真司走过来,趁着他愣神的工夫,趴在地上的那个赶紧爬起身,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真司还觉得差异,该跑的不应该是打人的那个吗?为什么被打的反而跑了?定睛一看,真司觉得揍人的那个人有点眼熟。
“你啊,快点给我站住!”
高个子男生转过头来。真司长叹一口气。
他就知道是秋山莲。
这个小子看起来十分阴沉,也不爱说话,走在路上还插着兜,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真司第一眼看到他就不是很喜欢。可是作为老师,也作为长辈,真司觉得自己有义务教育他。尤其是出手打同学这件事,简直太过恶劣,不管怎么样,道歉和检讨都得有吧?
“你,跟我过来。”
本以为秋山这家伙会给他甩脸色,或者直接跟他打起来。真司做好了最差的准备,还特意裹紧身上的小外套,后退几步。这样一来,即使打起来也不会受很重的伤。不过,他没想到秋山莲这么配合他。
只见秋山莲点了点头,立刻低下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真司侧目盯着他,心想:他该不会还有什么后招吧?
把人带到办公室里,真司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他坐下来。
“怎么回事?”
秋山莲一声不吭地拉开椅子坐下。
“快点,说点什么啊。”
秋山莲盯着他,开口用漠然的语气说:“是我先打北冈的。”
真司愣住了。
“你承认了?”
“嗯。”
真司挠了挠头。
“等一下,那个小子叫北冈?你们认识是吧。”
“不算认识。”
“这叫什么回答……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老师对你的印象不好,呃,也不是不好啦!说不定,也许是北冈那小子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事先惹怒了你才会挨打,是这样吗?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高中部的名人,比你高两届是吧,已经上高三了吗?就连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啊,我大概知道那小子脾气也不好,如果真的像我想到的这样,你也要说出来哦,老师会为你做主的。”
秋山莲冷笑一声。真司瞪着眼睛,卷起旁边趁手的笔记本,拍在桌角上,哐哐砸了几下。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秋山莲起身给他递了一杯水。真司茫然不解地接过来。
“老师,喝点水吧。”
真司摸了摸嘴角。果然已经干裂起皮。都怪这小子,害得他苦口婆心说了好半天,倒是回应一下嘛,一副什么都懂却又什么都不想理的表情,让他很为难啊!
就在这时候,秋山莲突然又说。
“老师,你说过可以去你家的吧?”
秋山莲郑重其事地说出这话时,正在小口小口啜着茶水的真司一口喷在地上。
“你……你刚才说什么?”
“老师,我想去你家。”
城户老师扶了扶没有度数的眼镜,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他。
“你到我家来干什么?放学了就早点回家,别让爸爸妈妈担心。”
“老师,我爸爸死了。”
“老师知道你性格不好,或许跟家里闹别扭了……”话未说完,真司突然回过神来,“等等,你说什么?你爸爸……怎么了?”
秋山莲揣着手坐在椅子上,头压得很低,像被审讯的犯人似的,一五一十地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真司。什么爸爸去世,妈妈改嫁,故事情节要多惨有多惨。
真司听他说完这些事,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没想到这小子其实是个可怜人。本以为他不会这么快跟老师坦诚相待,结果他自己主动说出来了。真司叹了口气,看来,他养成这样的性格也可以被理解。
真司斟酌了一下,犹豫着开口道。
“这些事情你可能还接受不了,总之,要照顾好妈妈,还有自己的身体。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应该坚强一点啦。”
“你想知道我都说完了。”秋山莲突然抬起头,看着他说,“所以,今天可以吗?”
“什么今天?”
“去你家。”
“喂,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不过既然莲提出来了,真司本着要照顾弱势学生的原则,仔细考虑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我家里很乱诶,你真的要过来吗?”
“没关系的。老师平时什么样我都知道了,不会嫌弃的。”
喂喂,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我平时就很邋遢了吗?你才认识我几天啊!一天?两天?真司于是腹诽道。他挠了挠头,还是看不懂眼前阴沉的少年有什么鬼主意。该不会又有什么坏念头吧,瞧他那副聪明样,心底的算盘甭提打得多响。
话虽如此说,但真司还是答应他了。
回家之前,真司顺路去市场购物。把机车停靠在路边,真司拉着秋山莲往平时熟悉的摊位那边走去。秋山莲就跟在他后面出奇安静,一声不吭。
市场的摊主见老主顾来了,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哎呀真司,你可来了!今天想要点什么?”
“有特价青花鱼吗?”
“青花鱼没有啦,鲷鱼倒是还有一些。”
“好了,那我就要这个。这一条就好了,麻烦帮我包起来……”
秋山莲乖巧地跟在后面,目睹他选鱼买鱼的全过程。
“你有什么爱吃的吗?”真司问他。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老师可是有不少拿手菜呀,到时候得给你露一手!”
“哦。”秋山莲敷衍地应和
真司发现他目光飘忽不定,最后停在自己停靠在市场外围的车上,拍拍他的肩膀,凑上去问他。
“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
“老师,50看起来很像女孩子骑的啊,”
“哈?”真司瞪大了眼睛,蹙起眉头指了指他,“你说什么。”
秋山莲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担心真司听不懂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女孩子也可以骑这个。”
“臭小子,说什么呢?”
秋山莲围在机车旁边端详,试图上手摸车把手。真司一巴掌挥上去打断他。
“切!少惦记我的车,要是不小心弄坏了哪里,就算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秋山莲这才住手。
真司推着车在小路上走了一段距离,特意跟莲聊起天来。
“说说看吧,今天是怎么回事。不要听刚才的话,说点我不知道的细节。”
“北冈说我很虚伪。”
“哈?就是这样吗?”
“他说我为了惠里打架,其实是为了自己。”
“惠里是谁?”
“女朋友。”
“啧啧,看不出啊,你这小子。”
“不止这件事。我之前忍他很久了。”秋山莲偷瞟真司,“对了,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在上一届实习过?”
“喂,莲你这家伙,一边叫着我老师一边又不说敬语算怎么回事啊?哦哦,你说高中部三年级,去年还是二年级的时候,我是待过几天。”
“我想起来了,北冈那小子是不是找过你麻烦?”
真司咳嗽一声。当初在高中部实习的时候,为了给学生打印资料,他被骗在打印室待了一天。结果北冈这小子看他不会用打印机,故意弄坏了墨囊,害得他被打印机喷了一脸墨汁,都快变成八爪鱼了。
不过真司可不想提这件丢人的事了。他假装无事发生,故意跟莲说。
“什么欺负不欺负的,他逗我玩儿呢。那个家伙不提也罢。好在你没受伤,他也没事,以后你跟着我吧,那样的话,他应该暂时不会找你麻烦了。”
“老师你要小心了。那家伙有门道,说不定会雇人打你,在回家的路上把你砸晕卖给专门移植器官的地方去,老师你就危险了。”
“嘶,说得像真的一样,想太多了吧?他还有这能耐吗?”
“老话怎么说?防患于未然,是这样的吧。”
回到家中,真司从进门开始嘴就没消停过,事无巨细地给秋山莲介绍家里的情况,似乎完全忘记了他们今早的过节。
“这是老师的工作台,以前做万事屋的时候就在这里整理雇主需要的资料。”
真司指着进门的那张巨大的桌子,给秋山莲解释道。看学生毫无反应,他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一下。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虽然很累,但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日上三竿再去帮委托人办事,尽管要工作到很晚,生活却很充实嘛。不像现在,当老师之后很早就得起床,也要工作到很晚,简直太辛苦了。哎呀,我说这些你就不懂了吧?”
真司叽叽喳喳自顾说话的时候,秋山莲根本没正眼瞧他,直到转头看见客厅墙上挂着的奖牌,这才托起下巴认真端详起来。真司发现他全神贯注地打量自己的奖牌,马上指着那些金灿灿的东西骄傲地介绍说:“老师以前可是练过柔道的,很厉害的哦。”
“老师。”秋山莲看着他,打断他说道。
“诶,什么事?”
“我饿了。”
“也是哈,让你干站着这么久……”真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等一下,我马上去给你做饭。”说罢便转身走进厨房。
莲站在屋内四下打量了一番,见真司忙活了半天也不说话,厨房里烟雾缭绕,飘出阵阵香气,估计正在旁若无人地认真下厨,所以只能拔高声音叫他。
“那个……老师。”
“叫我城户老师。我有名字啊,不要‘老师、老师’地喊了,谁知道你叫谁呢!记得要叫我城户老师哦。”
秋山莲垂下眼睛,用鞋尖踢了踢瓷砖,漫不经心地说道。
“城户。”
“唉,我马上就……”真司正拿着锅铲翻炒,突然反应过来。他举着锅铲转过头,瞪了莲一眼:“等一下,你刚才叫我什么?”
莲眨了眨眼睛,隔着厨房玻璃门,面不改色地重复道。
“我说,城户。”
话音未落,一个结结实实的脑瓜崩落在莲的额头上。
真司从厨房里冲过来,叉着腰,一本正经地点着他的脑门数落他。
“搞什么啊臭小子!这是你能随便叫的吗?我是老师啊,老师,懂不懂?是不是应该尊敬老师?快点重新来一遍,叫‘城户老师’……”
秋山莲懒得理他,干脆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听戴上,拉开椅子,坐在真司的桌子前听歌。真司龇着牙想训他两句,想了想还是没说话,转身去厨房继续给某个不听话的小屁孩煎饺子。
“喏,晚饭。”
一碟满满当当的煎饺出现在眼前时,秋山莲愣住了。
“晚饭就吃这个?不是买了鲷鱼吗?”
真司不高兴了,噘着嘴瞪他。
“什么叫‘就吃这个’啊?我买了鲷鱼难道一定要做给你吃吗?别人想吃我还不给他们做呢。我这个饺子可是很特别的,只要吃过一次就绝对忘不掉。喏,别不相信了,快点尝尝吧,肯定好吃。”
秋山莲想说“看着就不好吃”,可是话到嘴边,因为看到真司瞪大的眼睛又咽了回去。他小心翼翼地捻起筷子,夹了一枚煎饺塞进嘴里。
“好吃吗?”
真司用期待的目光盯着他。
“还、还行。”
真司无语道:“切。是不是没吃过好东西,一时间好吃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可这就是普通饺子吧,味道很普通啊。饺子的味道不都一模一样吗?”
“喂,你懂什么!”真司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也不看看都几点了,快点吃完,要去写作业了。”
没办法,秋山莲只能翻出书包的作业开始完成任务。而真司则坐在莲的对面,开始准备明天上课的内容。没过一会儿,他就抱着作业本问真司。
“老师,能不能先写数学作业?”
“啊咧?我是国文老师吧,在我家居然打算先写数学作业吗?你这家伙也太没眼力见了吧!”
“写不完了,明天会被数学老师训的。”
“行吧行吧,快写吧。”
真司正在批改作业,拿到一本作业,看了没几行字就眉头紧锁。
“这又是谁的作业……字好丑,还以为是莲的。”
“不是我的,老师我昨天没交作业。”
“不是你的就好……什么?你没交作业!”
真司气得牙痒痒,一个眼神飞过来,相当凶狠。秋山莲顿时心虚地摸了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