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协是来奔丧的,人却很高兴的样子,虽眼中带着泪花,脸上却满是笑容。
他站在灵前和傅祗道:“子庄啊,你比赵长舆幸运许多,有幸得见江山安稳,民心渐定,你还有何遗憾呢?”
说到此处,他哈哈大笑起来,扭头问傅庭涵,“你祖父走得可安详?”
傅庭涵点头道:“安详,他是带着笑走的。”
“好,好,好啊,哈哈哈哈,”张协仰天大笑,“我便说他再无遗憾,果然就没有遗憾。”
张协爽快的给他上了三炷香,看着棺材乐道:“你且慢走,等我去找你下棋,只希望赵长舆没有走远,我等还能追上他。”
赵含章心中一跳,仔细打量起张协的脸色来,见他面色红润,不像是生病的样子,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张协上完香,受了傅宣和傅庭涵的回礼,也不搭理其他人,转身就要离开,看到站在一侧的赵含章,他脚步微顿,面色奇异道:“只望大将军不要辜负了我们这些老人。”
赵含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大步走出去,在院子里看到被两个人扶着的荀组,冷哼一声道:“朽木,朽木,连心都腐朽了,还妄想雕琢。小心朽木崩散,还划伤手。”
荀组脸色巨变,却不敢当着赵含章的面反驳他。
张协甩着袖子就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赵含章看着他的背影,转头叫来曾越,“派人送张先生回去,一定要安全将人送到家中。”
曾越应下,连忙去追。
傅祗停灵七日出殡,赵含章为他拟好了谥号——文忠。
此是美谥,傅祗的一生也当得这一个“忠”字,诸臣都没有意见,小皇帝也没有。
谥号才定下,山上就传来消息,张协病逝了。
赵含章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他来奔丧时看着还好……”
曾越禀道:“他家里人说,自东海王征辟他不应之后,他便一直生病,前两年才好一些,但也只是面上看着好,底子早坏了。”
“去年六月,他便重病,差点没活过来,后来听说女郎收服石勒,又灭了匈奴国,这才开始好转,养了大半年,今年三月上才能下地行走,”曾越小声道:“张家人说,大将军春后几次上门相请,他已然动心,只是并不想去教授小皇帝,倒想进太学去教书,他就等着大将军提了。”
“没想到,自下山祭奠傅公后他就开始生病,不过短短七日便……”曾越顿了顿后道:“不过张家人说他走得很安详,脸上还带着笑呢。”
赵含章扯了扯嘴角,强笑道:“那就好,准备丧仪,明日我去张家祭奠。”
曾越应下。
赵含章亲自去张家祭奠张协,想到当年他来赵家哭灵,帮她破局,再想到他在傅祗灵前的那番话,她知道他们的心结在哪里。
他们这一代人在特殊的政治环境下,要么像赵长舆和傅祗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行,将他们无力改变的东西撇到一边只当不见;
要么就像张协,夏侯晏这样,好的坏的都看在眼中,因为无力改变而挣扎愤恨,最后只能隐于山中,装作把两只眼睛都闭起来。
可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的眼睛闭着,心却是睁着的,并不是想不见就能不见。
这就让他们很痛苦,眼见着国破家亡,却又无力扭转,前路迷茫下只能不断的捶问自己的内心,一日一日的折磨自己。
赵含章一直想让他们入仕,就是想告诉他们,她可以给他们一条杆子,只要他们用力,便可以改变这个世道,改变这方窘境。
可,这才刚刚开始,他们却都没了。
他们只来得及看到火苗而已,还未看到它熊熊燃起呢。
赵含章忍住眼泪,躬身拜下,将香插下去后对张协的两个儿子道:“老先生既然有匡扶社稷之意,还望你等能继承父志,等孝满,请两位来太学任教。”
张协的长子张崊忙看向弟弟张群,张群微微点头,张崊便应下了。
赵含章也看了张群一眼后道:“若有困难,只管到大将军府来找我。”
张崊和张群皆一脸感动的应下了。
张协去世,来祭奠的人并不多,赵含章能来出乎他们的意料,而赵含章来过以后,来祭奠张协的人才增多,这让兄弟俩更加感激赵含章。
结庐
傅祗过世,赵含章只给了傅庭涵三个月的休息时间,然后就夺情让他继续上班。
傅庭涵在家中为傅祗守孝,但其实除了不去衙门上班、出差和吃素外,和平常的生活没多大区别,每天醒来除了早晚三炷香就把自己关进书房。
书桌上的摆满了稿纸,写着傅宣都看不太懂的东西。
弘农公主觉得这样不行,太不孝了,于是在傅祗墓边让人搭了一间草庐,然后把他们父子俩个都赶到草庐里去守孝。
她则每天给他们去送饭。
傅庭涵倒是听话的去了,但觉得她这样来回奔波太麻烦,每天光给他们送饭,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现代人思维的傅庭涵觉得有这个时间做什么不可以呢?
于是他自己拎了一袋大米和小米,决定自己做东西吃。
赵含章就给他准备了锅碗瓢盆和一缸咸菜,还给他包了几包菜种,把大小锄头都给他带上了。
弘农公主目瞪口呆的看着,赵含章就与她解释道:“既要守孝,那就彻底些,这些力所能及的事让他们自己做吧。”
所以从今以后,她们都不必要给他们送饭,只偶尔上山拜祭傅祗,再顺便看一眼父子俩个就行。
赵含章将他们送到草庐,看到里面只有两张相对的木板,但茅草堆得挺厚实,下雨应该不会漏雨,于是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