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纲愤怒道:“你们将匈奴当同族,但他们将你们看成同族了吗?他们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南攻,到时候又是一片生灵涂炭。”
“那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匈奴之中也有忠贞之人。”
“呸,那是因为你家被匈奴人杀少了,要我说,朝廷就应该将匈奴、鲜卑和氐羌都赶出华夏,让他们到大漠上去,以免将来他们做大后再来祸害中原百姓。”
赵程本来坐在不远处的二楼自己喝茶赏花,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撂下茶杯就冲下来,“谁说要把少数族群的人赶出去的?”
他目光一下落在袁纲身上,面沉如水,“你知道何为汉人,何为华夏人吗?”
“汉人并不单指一族群,汉人乃是指生活在大汉所治下的所有百姓,当中便包括百越、氐羌和鲜卑等族,在汉之前,因秦统一六国,我等也可自称秦人,而在秦之前,我等乃华夏人,何为夏?”
赵程连续输出,“周人自称为夏,所有分封之诸侯曰诸夏,后又名诸华,故我等皆是华夏人,《尚书牧誓》中,周率“蜀、羌、髳、微、卢、彭、濮人”伐商,而羌氐未曾分支,这些都是周人,而后开疆扩土,周的天下越来越多,华夏一族自也越来越庞大,你现在一句除中原之汉和百越外皆为外族就把他们排除在外了?你这才是背祖的不肖子孙!”
他扭头问赵含章,“这样的人也配称为士?你要是用这样的人才,还是别当摄政的大将军了,趁早还政于陛下吧。也免得我赵氏之后落得一个分裂国家和民族的千古大罪。”
共识
赵程把赵含章骂得狗血淋头,但赵含章一点儿也不生气,她就是个幌子而已,不过是借骂她而骂袁纲等人。
袁纲等人自然不愿意站着被骂,就列举这十年来,因为匈奴、鲜卑和羯族等胡人而起的叛乱死了多少人,灭了多少族。
“这等胡族,强时依附,弱时侵略,就该夷灭,以防备将来。”
赵程被他这等言论给气得几欲吐血,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华夏之人从未有灭族之言说,天下万物,既生于天地之间,便当有一席容身之处,就是蛆,人也不能恶而族灭之,你有此等想法,畜牲不如。”
此话一出,跟袁纲持有相同想法的人顿时脑袋一缩,默默地退后一步,不说话了。
一旁的赵含章连连点头,骂吧骂吧,会骂就多骂一点。
袁纲就被凸显出来,他也气红了眼,就和赵程吵起来,“我不似尔等沽名钓誉,若能为后世子孙永除后患,我愿背此骂名。”
“宽容敌人,就是站在了自己及子孙后代的对立面。”
“天下之大,你这一生虽短暂,但对手却不少,难道你每遇一敌手便要将其族灭之吗?”赵程冷着脸道:“如此道义何在,仁爱何在?”
袁纲讥诮道:“匈奴南下时,他们何曾表现过道义和仁爱?和敌人讲道义仁爱,赵祭酒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他猛地扭头看向赵含章,问道:“赵大将军也崇奉道义仁爱吗?为将者最忌慈心,所谓慈不掌兵……”
赵含章:“袁先生,慈不掌兵是说为将者不可因同情而不顾军规,谁说将军便不可有慈心的?”
“若无慈心,我怎能与我的同袍们同心同德,有此功绩?”她道:“也是因为有慈心,我才能知士兵之苦,百姓之苦,从而更能奋勇杀敌。”
“我知道袁先生的意思,无非是怕将来胡族趁我势弱再次南侵,但,解决此道的方法有很多种,族灭是最下策,且也太灭绝人性了。”
“这世上的事皆有利弊,此为双面,”赵含章慢悠悠的道:“杀人太多会激起人心中的凶性,本将便觉得现在的我比从前的我凶多了,汲渊,明预,将来我若大开杀戒,刹不住手,你们可要多劝诫我。”
汲渊和明预立即拱手恭敬的应道:“是。”
众人:……
很好,这个话题成功结束。
袁纲也咽了咽口水,脸色微红的退到一旁。
赵含章这才侧身道:“诸位,请落座吧,今天算是给各位接风洗尘,不必像在朝会上那样紧张,我们就说些日常的话。”
在场的人中,也没几人去过朝会呀,所以大家默默地找位置坐下。
赵含章坐在上首,举杯先敬了众人一轮,这才问周玘等人,“现在家中可有子弟在朝中为官?”
还是有的,不过在中央的没有,多在地方,且都在江南各郡县,基本到不了江北。
陆家也基本是这样的情况,让赵含章惊讶的是,江家是有的,江家主表示,两年前家中有几个子弟偷偷渡江到豫州参加了招贤考,侥幸通过,被委派去当县令了。
不过那两个子弟是很远房旁支,之前江家主都不知道,还是昨天见到了提前进京的江濮,这才从他这里知道消息的。
赵含章微微点头,又多问了几家,发现情况大抵如此。
就问,“各家上次有在朝的官员是何时,有几个?”
在匈奴灭国之战前,江南人士在朝中任职也是有的,比如周玘……他爹,就曾经在晋庭中央当过御史,且当了不少年。
但对于江南人来说,四品到三品是一个巨大的门槛,至今无人能跨过。
不论他们多有才华,在吴楚一地的家世多高,在朝中都很难越过中原世家,中正定品时就卡死了他们的晋升之路。
这也是江南士族和朝廷离心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永嘉之乱后,跟着先帝在兖州的朝廷官员基本被屠杀殆尽,当时在朝中当官的江南人也不能幸免,之后,赵含章除请些旧臣和隐士出山外,基本上是提拔自己的人手。
所以现在朝野上下,出身江南的官员一个巴掌数都数得过来,且官职都还很低。
赵含章道:“吴楚一地曾分属吴国,但在吴国之前,不论魏蜀还是吴国,皆属于汉。天下一统乃民之大愿,于我来看,天下的雨水皆汇入黄河和长江之中,我们同饮一河一江之水,同食土地出产的稻子和麦子,血脉相连,不当再分离。”
“我自是希望朝中的官员皆心怀天下,可以将故乡之人和天下之民一视同仁,但我也知道,这世上多是俗人,免不了偏心,所以要想保证各地百姓皆有利,而不太受委屈,那便要保证每一地都有官员在朝。”
周玘等江南士族的眼中霎时迸发出耀眼的亮光,炯炯的注视赵含章。
赵含章:“从前曹公颁九品中正制是以才德来定品,后来就完全变成以家世来定品,从两朝混乱来看,以家世定品取才已不适合当下。”
没人反对这话。
在场坐着的,都是受定品所约束的江南士族、汲渊这样的寒门士族,或者是,因为逃难已落魄下来的江北士族,他们当然不会反对新的,有利于他们的制度。
当即有人提议恢复前朝旧制,要求去除家世这一条件,当以才华和品格来定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