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也曾见识过凡人琴师斗技的场面,只是没有哪一场是如此盛大、看上去如此辉煌的。
开场之前,舞台中央有三个舞者翩翩起舞,舞台正上方有一座凤凰模样的机关在随之移动。下方自舞台两侧有曲水流觞,小舟似的碟盘上盛着各色美酒,亦有制成胭脂盒、耳饰、宝石样子的点心。
第一轮,二人各弹一曲以岭莲师的《钟云》。这首曲有五个版本,两个琴师好像并未提前商量过,崔饮瑜选取的是指法没那么复杂的一版。
“露怯了啊。”
明华徵轻声感叹,啜了一口酒。
燕裁冰却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崔饮瑜的指法当然比不上经验丰富的琴师,如此才是明智之举。况且他的游刃有余是完全出人意料的,即使是在弹奏如此复杂的曲子,每次拨弦仍然都好像不经意间,以至于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张力。
是好听的——这才是最高评价。
下一首曲子是《奔鲸沛》。
燕裁冰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甚至心底腾生起一丝不悦。《奔鲸沛》乃留存于现世的古乐的集大成者,除却七弦琴外,亦是需要鼓与卓琴,才算完整。虽说也有可以独奏的琴谱,但很明显,完全不适合于这种场所弹奏——想必再怎么技艺高超,也很难在这觥筹交错间弹奏出奔鲸沛、荡海垠的气势。
何况这是佚名古乐师为三千年前掭云道尊飞升之景象而作,如果弹奏者是修者,难保不会有灵力外泄、伤及他人的情况出现。
作为一个时常被师父提醒不可伤人的有道德的修士,燕裁冰观察了一下舞台,找到了两个可以布下阵结的地方,将灵力凝结成两股线,虚虚环绕在两个舞台之间。
“唔,”明华徵立刻察觉,语气听上去有些不怀好意,“灵力用尽可是会很累的哦。”
燕裁冰剜了他一眼,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奔鲸沛》开始了。
二位乐师再次向对方行礼,等到歌舞声止、击鼓三次后,朝暮楼的乐师右手高举起范,开始弹琴。
这是斗琴时常有的方式,将整曲分成几个小节,双方交叉弹奏,极考验乐师的功力。
燕裁冰又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琴师琴技没话说,可总觉得弹得过于油滑花哨了。
而且维持灵力真的很累……念头一动,她就又捻起块糕点。
“这个好吃。”明华徵见状还手指点了点几个碟子,将几份糕点送到她身边。
她眉头一皱,低头看了眼桌案,瞬间又抬起头——这琴师弹完一小段后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弹奏着。
崔饮瑜僵在琴弦上的左手无声地印证了她的猜测。
明华徵笑了:“真的不试试这块吗——?”说着竟捻起一块糕点起身,想要递到她嘴边。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舞台处出现了极强的灵力波动。燕裁冰欲一把推开挡在她面前的明华徵,却不料反被他扣住了手腕。
她干脆闭上双眼,只用灵力去感受——那股灵力波动并非来自内部,而是从舞台之外、崔饮瑜的后方传来。幸而被她自己挡了大半,崔饮瑜似乎没有受什么伤。
她左手掐诀,快速在崔饮瑜身旁布了个阵。
“你瞧瞧你,都吐血了,”明华徵松开她的手腕,从衣襟里摸出一块丝帕,温柔地擦了擦她的嘴角,“怎么这么不管不顾?你门派的师兄师姐没告诫过你,修士不可随意卷入凡人的纷争吗?”
“修者理应保护凡人,“燕裁冰盯着他的双眼,认真道,“你不这么想吗?”
明华徵冷笑一声:“我是怎么想的,好像与你没什么关系了。”
燕裁冰见他要有动作,立刻抽出师父给的固步符,死死拍到明华徵身上,又扯下金染,注入灵力,刺激催化赤乌妖丹,将其与玉佩合为一体,化作幼年赤乌的模样。
赤乌的体型,在灵鸟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就算只是幼鸟,作一二人的坐骑也是足够。她看了眼动弹不得的明华徵,解气地踹了一脚,借力踏上赤乌,直奔崔饮瑜而去。
“上来!”她喊道,见崔饮瑜只愣愣地盯着她看,恨铁不成钢地拽起他的胳膊,把他架在自己身上。
身后有灵力不断涌起追逐,燕裁冰无法,只好随便抽出几张符不管不顾地往后扔下。
“要飞咯——!”
善意地提醒完凡人后,她一边加速,一边盯着遍布机关的顶部沉思了起来。
这好像是在地下啊。
一只鸟,要怎么从地下飞到地上?
——当然是靠蛮力啊。
燕裁冰抽出一道空白的符,从芥子袋中提溜出瓶底破损的噬仙水往上一洒,直接将符抛到穹顶。
噬仙水,吞噬的并非实在之物。
这道符吞噬了地上与地下之间的空间,二人一鸟直接飞出地面,差点刹不住车,一下子冲到空中。
“啊,对了,还要拿个东西。”
燕裁冰温柔地抚摸了一下赤乌的脑袋,让赤乌载着她们落到厉王府的影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