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急促起来,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因为强烈的情绪病态地抽搐,凹陷的面庞上显出急迫而过于熟络的恳切:
“你不要随意听信一些小人的胡话!你我之间的关系深厚,无论如何也斩不断!而你能有今天都是我的功劳!”
她并不应声,只是微笑。
杏子的甜香侵进他的鼻腔,让他被饥饿折磨得丢盔弃甲的胃肠发出低微却难堪的嚎叫。
“我现在这个样子,是被小人害的,当然只是暂时的!秦杏,你暂且收容我一阵,我很快就会东山再起!我不可能对你不好的,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我只要你帮我这一段时间。”
她还是不应声,垂着眸盯着自己的鞋尖。
他被她这反应立刻激怒了,多日来的提心吊胆教他的神经过于敏感。他又是一向在她面前最为随心所欲,一时间这片刻的好言好语也坚持不住,更是忘记了自己时下的情况。
“秦杏!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教你做人都是白教?我养你这么多年还不如养一条狗!狗这个时候都知道吭声!”
他甚至一耳光便要向她抽过来,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她抓握他手腕的力道极大,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但他却只以为是这几日东躲西藏太过耗费体力。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回应:
“你没教过我做‘人’,你也从没拿我当过‘人’。”
这样血淋淋的实情被她挑破在眼前,他却仍能道貌岸然地强行解释:
“这只是你自己这么觉得,秦杏,你太娇气了。”
他煞有介事地叹出一口气,在他的面上又浮出那种兄长式的宠溺笑容,虚假得仿佛以涂满人造奶油的硬纸壳板。乍一看与真正的蛋糕相差无几,一口下去却只有令人作呕的渣滓。
“我所做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你好。”他顿了顿,“况且,有些时候难道你不承认,你也是乐在其中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从靴子里抽出那把妈妈送给她的短匕。
她把短匕从刻有繁复花纹的鞘壳中拔出来,寒光泠泠。这时的秦杏,不再笑了。
“秦杏?!”
“秦珩。”
她站起身子来,腰背挺得很直。
在他的眼睛里,秦杏第一次看见仰视角度的自己,有点奇怪,但是感觉很好。
她说话时很轻,像杏子在风中摇摆它新生的枝叶。
“我妈妈还在的时候跟我说:‘一个人是永远没办法对另一个人感同身受的,除非他有机会经历那个人所经历的事。’”
秦珩的颤抖没来由地又加剧起来,都说只有动物能提前预知到危险的迫近,但有时某些人类也会机缘巧合预感到危机的接近。
“我不做不合法的事,秦珩。虽然说自愿的思维审查并不违法,但是我不想花费太多精力证明什么自愿不自愿。而碰巧安吉有一台很好的医疗舱。”
那短匕确乎是一把非常好的短匕,它在灯光下跃动着流水似的光芒。
“我没办法让你体验我的‘切肤之痛’,那么就只好让你体验一下概念上的‘切肤之痛’。别担心,医疗舱会让这一切都合法。”
秦杏笑起来,一如十四年前。
五岁的秦杏摘着院子里开败了的百合花,一朵又一朵。
枯萎的花瓣上缀着的晶莹朝露,是行将就木的美人的眼泪。
她穿着洁白而蓬松的裙,是唯一的那朵鲜妍的花。秦杏摘到最后一朵时被他擒住手。
“秦杏。”
“秦杏。”
他的血一滴又一滴地坠落,浸透她洁白而蓬松的裙。
她的短匕,那把妈妈送她的短匕。记不住次数地刺进他的身体。她避开要害,没有章法,换来他一声比一声低弱的哀嚎。
他似乎在喊救命,他在乞求,像一只狗一样抽搐地匍匐在地上,用冰冷的唇吻着她沾着他鲜血的靴子。
恸哭不能阻止她,忏悔不能阻止她,臣服也不能阻止她。
皮肤被割裂,血如水一般涌出,破碎的布偶露出白的棉絮,破碎的秦珩露出白的骨。
旧日里馥郁的花香与此刻浓烈的血腥气混在一处,合成一支高亢的奏鸣曲。
她脑海里交织的黑白琴键起起伏伏,音符的波浪勉强跟上她肾上腺素激增的节奏。短匕是冰冷的武器,它服从这种激情澎湃的命令,对目标毫不怜惜。
红!红!红!
她听不见声音,嗅不见味道,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徒然的红。
在臆想里,秦杏看到那只鸟。
那只生着赤红的喙的鸟。
它望过来。
以妈妈的声音啼鸣:
“杏子杏子!”
“秦杏秦杏!”
成不衍把她从那一片红中生拉硬扯出来,臆想的红潮水般地褪去。
她握着那把短匕,粘稠的血缓慢地自刃上滴落。
她开始剧烈地咳嗽、干呕、狂笑。
眼泪如鲜血般滚烫。
成不衍把她眼角的那滴泪拭去,本打算护住她不教她看脚边的情状,却到底被她挣脱开来。
秦珩瘫倒在她脚边,以一个极度非人的姿势。
他仿佛新生儿一样赤红。
模样却与“人”这一字的关系太过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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