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男人很聪明,一下就猜出来是我送他。他又道了些我听不懂的话,然后把门开的再大点。我一下授意,也顾不上害怕,甩甩身子上的水就滑进他屋内。屋内也同他一般简陋,一木书架一张木桌木椅毫无装饰,甚至不如人家车马华贵。
坏了,他不会被饿死吧。
这个念头吓得我对他说话都放轻了声音,我闻到一股香味,清瘦男人已清理过竹竿。我看见他另只手上拿了其它,似是一盘吃食。
我理所应当的以为那是予我,眼珠子都快贴上碗碟,跟着他动作摇头晃脑的看。而后,这清瘦男人竟是给自己捻一块!香味占据我整个口鼻,这人竟能视若无睹的自顾自食用。
想到这里我就更饿,肚子又呼噜噜的叫。其实我已经知道那并不是敌人,但小时候做惯了的动作,还是会在饿肚子时下意识做出来。我怕炸毛吓到这弱不禁风的人,夹着嗓子跟他说别怕。
这人果然笨蛋,我说了半天他也不懂。又福至心灵似的给我一块点心,好吧,其实他人也挺好。
点心简直是我这一辈子吃到过最好的东西,虽然我尝不出它的味道,但比以往所有吃食更加香甜的气味让我没由来的开心。正当我吃的起兴,一只微凉的手就开始在我头上作乱。这对猫可是大不敬,但一想是他,我敷衍的蹭蹭他手,继续同点心厮杀。
我怒吃两大块以示对美食的尊敬,谁知道半夜肚子疼得厉害。我难过的满地打滚,我不信他要害我,而且他吃的更多些。他终于被我吸引,放下手中东西过来看我。他先是打量我一遍,视线落在我肚子上,随即就开始发笑。凭什么笑我!我越想越悲愤,气不过的质问他,肚子里那个看不见的敌人都偃旗息鼓。
我看着他,做了一个无比大胆的举动。他竟然!将手,搭上我的肚子!天理何在,怎么还有人对猫动手动脚。我大为震撼,连打他都忘记。
“怎的吃的那样多,我说你该肚子胀,不听我的难受了吧。”
原不是男人害我,肚子胀是我自己吃多。我被那只手安抚了许久。
那年冬天,我很幸运的度过完,猫生中的那件。可是如今,白衣红,外衣颜色教血浸的发深,那是猫这辈子最讨厌的颜色和气味。
我来晚了。
这回韩信没法赶我,他怒也怒不出来,口鼻都是血。这是我第二次见他穿朝服,我想。第一次失意,第二次身死。韩信太虚弱,声音也细如蚊呐,道:“你这坏猫,让你乖乖在家,怎么偏要跟来。”
最少他没骂我小畜生云云,猫头一回尝到眼泪,竟是咸的,比厨娘做坏的牛舌饼好难吃。韩信像我那猫娘,一下拉回很久远的回忆。他被血污沾染、被诛以五刑、被糟蹋的乱七八糟。
我怕他真死了,因为我觉得他得活着。所以我悲切的喊他韩信,他依旧听不懂我的话。冷汗混着温血淌进韩信眼睛,他像尊苦海里快化掉的泥胎菩萨,自身都难保。我想帮他舔净脸上泥泞,不想越舔越脏。
随后,我做出了一个这辈子最放肆、最大胆的决定。
我要报仇,向所有人,为了韩信。
于是我夹紧尾巴再一次面对整座吃人吃猫的宫室,这里的洪水猛兽都化作人形,而我再也不会惧怕。我猛地乍起,向为首女人扑去,只堪堪划伤她小臂。
然后一根染着韩信未干涸血迹的竹签,就穿透我所有的决绝、所有的汲汲营营、所有的同归于尽。
我总算体会到韩信万分之一的痛处,平日里高热的肚皮现在极速的流逝掉温度。胸膛还插着那根竹签,我一步一呼吸都痛的恨不得即刻死掉。韩信没力气让我快跑,而我也再跑不动了。
死之前零星的碎片记忆都朝我涌来,这是最后能让我安心蜷缩在韩信身侧的力量。
我都记起来了。
我曾上过战场,被敌人很快剿灭还遭战马踩踏。我只觉痛苦,故而经久不散。韩信驾马途中不忍我死状凄惨,专为我寻一布衣予裹尸埋葬。
由此,我执念横生经久不散。
猫娘便是第二遭轮回,猫娘教其余野猫蹉跎,死的更早。我又长成只小猫,饿的很了偷食人家剩下饭菜而被毒死。高帝六年我终再与韩信重逢,即便他忘却我的身份我也忘他。那年冬雪太寒,撑到见他之后,我就急急忙忙见了祖宗。被遗弃老猫是我;溪边冲跑淹死幼崽也是我,甚至饿死街边与叫曲逆候府乱棍打死的也是我。
故而不赖我总也长不大,心里一轻,我就心安理得更靠近些韩信。笨蛋韩信仍旧听不懂我说话,我知他痛的厉害,竹签连带着也戳透我肺腔,呼吸都带上炙痛。
“猫有九命,我便是耗了九命才得见你。”
随后我窝在韩信怀中,同他一起,慢慢的、慢慢的合上双眼。
高帝十一年春,我做了一个猫生最伟大的决定。
于是我甘愿为这个决定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