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大殿之内,众臣激烈的你来我往各执其词,就是辩不出由谁出任,最适合出使安国的迎帝使。
??谁也没注意到,就在殿堂之外的一隅来了人。
??说实在的,人的记忆并没有想象中的靠谱,当初自己一腔孤勇,闯入大殿自请为使,心底本就着急,满脑子闹哄哄的,也没去注意这些大臣都说了些什么。
??而如今,杨盈就在这站了这么一会儿,里头的舌战群儒翻来覆去,听着听着,也隐隐窥探到这朝堂上哪些大臣为左,哪位大臣为右。
??直到英王久跪昏厥,被抬扶出去,这才听见始终沉默的章相,悠悠向丹阳王进言:
??“殿下,你不愿英王出任迎帝使,难道···您是想自己去?”
??杨盈狠狠皱着眉头,过去她只曾从他人只言片语中,听说过章相那诏诏的极臣之态,未曾亲见,却不知是如此地毫无掩饰,当众朝一个亲王放冷箭,就这样坦坦荡荡地让丹阳王兄陷入两难的抉择。
??无论哪种选择,皆是属于皇室的两难,而他自己只需继续审时度势,坐待日后渔翁之利的时机。
??抑或者,他只是享受着随时把控局面,权倾朝野的滋味··
??不管如何,章相这一句进言倒是有些惹恼了杨盈。
??杨盈竖着脸,身着一身蟒袍昂首走入了殿内,也不管众臣背后的窃窃私语,直至殿前。
??“臣弟皇四子杨盈参见丹阳王兄。”
??丹阳王目中带着带着意外,更有微怒,“阿盈。”
??可杨盈才不管,直道:“丹阳王兄,您···奉旨执掌国事,英王兄亦身子孱弱,既如此,何不让臣弟来当这个迎帝使呢?”
??还未等丹阳王出声斥诉,萧妍皇后已来到了殿外,扬声赞扬,当着众臣表示支持杨盈之举。
??“盈皇弟此举大善。”
??当皇后来到殿前,面向满是疑惑的朝臣,开始了对杨盈身份的辩证:“”诸位或许不知,盈皇弟自幼多病,先皇曾得高僧指点,要待他成年之后方入玉牒,是以盈皇弟虽未封王,却是实打实的先皇血脉,此事,本宫,丹阳王,曾多次听先皇反复提及,丹阳王殿下,是与不是?”
??闻言,丹阳王即便不赞同,但也骑虎难下,无法拂其脸面,便只得点头默认,转头问起眼前随着皇后胡闹的杨盈:“此次前往安国有多危险,你知道吗?你是真的想当这个迎帝使吗?”
??杨盈回道,“臣弟自是知道有多危险,但是富贵险中求,只要能迎回圣上,便是功勋一件事成之后,臣弟也才能更名正言顺地晋封亲王和获得更多的赏赐。”
??“儿戏!”
??“丹阳皇兄,臣弟此举并非儿戏,圣上是我亲生兄长,我自是盼圣上可以安全归来,此番若成,那我也不枉父皇与兄长们多年来的一番佑护。”
??杨盈说得真情实切,正好给了朝臣当下僵局的解套之法,纷纷无视杨盈真实的公主身份,开始进言附议。
??如此掩耳盗铃,却也是最不伤任何一方利益的解法,最多也不过只是折损一名无势公主罢了。
??丹阳王把众臣反应看在眼里,再次向杨盈确认:“阿盈,你真的想好了,不后悔?”
??如若杨盈生了退却之意,那恰好可以把胡来的幼妹给送回后宫。
??但显然这并不如他所愿,见杨盈坚定的点头,丹阳王心中权衡之后,还是顺势下了旨令。
??“好,传令,晋皇四子杨盈为大梧礼王,择日持节出使安国迎回圣上。”
??杨盈见此行目的已尘埃落定,原本坚毅的眼神闪过一丝锋芒,再次朝丹阳王微躬身驱,行礼求道:“丹阳王兄,臣弟还有一事相求。”
??丹阳王睨视着这一直以来怯弱安份的妹妹,此刻心里开始升起了一丝怀疑,虽然刚才贸然进殿自荐自是让他有所不满,但再细究其背后的端倪,如此的表现并非一夜之间便能有所转变,如今看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杨盈已悄然改变了性子。
??蓦然,丹阳王想起了近期后宫的一件传闻,眼底闪过了一抹森然。
??丹阳王压着心底的火气,让杨盈继续说。
??杨盈回道:“此去安国凶险难料,臣弟故有自知之明,自是知晓仅凭自己一人并不能安然完成出使安国的任务,是以想向王兄讨要一人,以护臣弟一路上的周全。”
??“那人是谁?”
??只听杨盈回道:‘“前六道堂堂主宁远舟。”***
??宁远舟?
??“宁远舟原乃地狱道道主,而主管国政情资搜集整合的森罗殿便是经他之手改革建立了,有他相助,臣弟相信此行定然事半功倍。”
??随着杨盈的描述,丹阳王也便记起宁远舟。
??“本王知晓此人,他的母亲曾是宫中女傅。”
??同时也理解杨盈与这宁远舟过去的关系。
??杨盈接着对丹阳王道:“不错,但是此前宁远舟因罪被革职入狱,至于如今人在何处···”
??话锋一转,杨盈侧头看向章相,“相国,六道堂一直由你管辖,想必您更清楚宁远舟如今身居何处,对吧?”
??“那么能否请相国把人给孤找来?”
??原本就已让赵季去寻人的章相,听闻杨盈所言,自觉对他没有害处,没多想便答应了下来。
??“老臣定不负礼王所托。”
??岂料,这不过是杨盈一早便打算的请君入瓮,目的便是让章相当众认了自己确实是六道堂目前的主事,免得待会儿让章相还有机会推卸。
??“那便好,若找回宁卿,这样便能帮相国把如今的六道堂倒回正轨,刷洗那些不好的名声。”
??而丹阳王正为杨盈话中的信息,皱起了眉头。
??“阿盈,此话何义。”
??“丹阳皇兄,您有所不知,此前臣弟多次在宫外走动之时,在市井与人闲聊,几乎次次都能对平民百姓对六道堂的积怨,都说六道堂……”
??杨盈语末带着一丝疑虑,似乎正纠结这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说了什么?”
??“……说六道堂行事嚣张跋扈,经常扰民,还有不少商贾人家被迫上缴珍宝财富,不然便被会被打压等诸多···”
??章相心感不妙,连忙喝道:“六道堂道众一向忠心耿耿,恪尽职守,未经证实的民间谣传,还请礼王慎言。”
??“既有民怨,那便是出有因,可相国却偏偏选择无视,任其谣言滋生蔓延,此举不智啊。”
??杨盈不掩话中嘲讽之意,心底冷笑:“而且您知道吗,这些民怨的初始,恰好就在半年前,这时间正是宁远舟负罪革职之后,新任六道堂堂主上任之时。”
??“再者,此次天门关战败,为何前期一点征兆都没有,相国手底下的六道堂的办事能力,就这么差,差到连正确的线报都无法直达朝廷?如若线报及时无误,我朝勇士数万,个个骁勇善战,只要提前支援,战局何以至此?!”
??言辞犀利激昂中带着对六道堂办事不利的愤愤不平,更有对在天门关陨落的生命的浓烈悲戚。
??在场朝臣猛然被杨盈此番所言而撼动,多少生起恻隐之心,尤其当中出身将门的朝臣,看向章相的目光已带着显然的谴责之意。
??可在丹阳王和皇后眼里,见过了杨盈往日软软诺诺的模样,此刻带着稚嫩却意气风发的锋芒的杨盈,俨然是陌生无比,当下却只能继续按捺心中疑虑。
??接着,他们便见杨盈面上原本的肃然悲愤,蓦然褪去,朝着章相抿嘴轻笑后,目中带着一点憨厚的纯真。
??“看来相国这些日子真的病得不轻,不然怎么会这般不慎,被底下的人欺瞒蒙骗了呢?”
??杨盈故作大度对章相当前难处表达了一丝谅解,阴阳怪气的调侃让章相直接一口气噎在喉中,脸已憋得铁青。
??“孤此番也不过顺道帮你拨乱反正,可把钝了的刀给重新磨利而已,说到这,你合该给孤倒个谢,毕竟是孤求的皇兄,让你有机会找回这把趁手的刀,不是吗?”
??把能挑的刺给挑完后,杨盈满意地记下章相的反应后,便转头郑重地再向丹阳王合手进礼。
??“丹阳皇兄,臣弟恳请您颁令赦免宁远舟之罪。”
??丹阳王深深地看了杨盈一眼,沉吟片刻后,还是准许了。
??“…准。”
??“谢丹阳王兄,那臣弟先行告退。”
??杨盈与皇后先后离开之后,朝堂议会仍需继续。
??当终于把国政细节讨论完毕,殿外已是黄昏。
??章相脸上的阴郁一直未减,一下朝,连平日官场寒暄都不顾,便先一步拂袖离去。
??在大步走向出宫的路上,章相心里止不住地咒骂。
??已经多少日了,赵季那废物竟然还没把人给找到!
??偏生是这废物惹的祸,才让他今天被个黄毛丫头当众嘲讽,颜面尽失。
??当他临近宫门,却在那条长长的宫廊上,看见了那身形娇小仍穿着皇子打扮的杨盈,往他来的方向合手作揖。
??“相国。”
??显然是特意在此等他的。
??这该死的黄毛丫头,又想打什么主意?!
??章相冷着脸作揖回礼,便直接冷道:“好手段啊,盈公主。”
??闻言,杨盈只是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相国谬赞,论计谋手段,孤有自知之明,今朝所为,不过是胜在一个出其不意。”
??“好个出其不意。”章相不禁冷呵。
??一个出其不意,便是让他猝不及防的饱受难堪,更是把管理不善,于人为用的把柄给直接送到丹阳王面前。
??方才朝堂议会,自己可因此没少受到那一班支持丹阳王的那一派系明里暗里的指桑骂槐。
??杨盈整理了自己有点过长的袖摆,对章相之言没多在意,只是开口纠正:“不过如今我已是礼王,至少在出使之事了结以前,还望相国别喊错了。”
??“所以,礼王殿下这是来向老夫耍您这新晋亲王的威风?”
??杨盈脸上带着一丝讶异,一副不了解对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孤岂敢啊。
??而且关于六道堂被无故闲置一事,孤不也提前给你提个醒了吗?只不过相国此前因病抱恙,这才来不及把一切拨乱反正罢了,不是吗?”
??虽然有所猜想,但章相却也没料到杨盈会间接承认先前
是她刻意留下隐晦的信息,并借着暗卫把信息传给了他。
??甚至是笃定自己肯定会去查。
??而事实上,确实如此,自己去查了,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大疏漏!
??章相哼了一声,“若非特意来看笑话,那老夫还想不出礼王殿下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孤在此,只是想给相国,再提个醒。”
??“哦,愿闻其详。”
??“此番出使,你我皆知我们需要一个通晓情资搜集并善于谋略之人来带领使团并协助完成出使任务,而最好的人选,便是宁远舟,您不能否认这一点与孤有着同样的共识。”
??“确实。”
??“但在那人历经被同僚诬陷入狱,甚至之后被无情发配充军,此时却还要他毫无怨言地为您卖命,这便过
了。”
??原来是为了宁远舟而来。
??章相挑着眉宇,看着话里有话的礼王,嘴角勾起一抹冷意,“礼王原来又是来给老夫推个莫须有的名目?”
??“尚思为国戍轮台这句话听着英勇,但久了也是会寒了将士的心,没有人能一直理所当然为他人牺牲。”
??杨盈深吸了口气,收回那随着回忆飘浮远去的思绪,再次开口:“是以,若您寻着了他,无论如何,孤希望相国这一次不要再把权臣操弄的手段用在宁远舟身上。”
??“以诚待之,方为上策。”
??“看来宁远舟确实是你的软肋,可这么轻易把自己的软肋送到臣面前先前倒是老夫高看了你。”
??对于章相的话,杨盈并没有否认,只是坦然地摊开自己的所思所想。
??“一直以来待我真诚之人不多,宁卿便是为数不多中待我最好的一个。那么用孤这还得算筹码的皇室血脉,为其谋划生机,佑他此后安然无恙,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如今,不仅是您,还有整个大梧朝堂,都需要孤这自荐的迎帝使出使安国,这么多双眼盯着,明面上你还动不了孤。”
??“若老夫不答应,礼王殿下又该如何?”
??杨盈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也早料到章相也不可能轻易答应。
??“确实,但凡一国出使,为了确保不出差错,便必须对使者有所制衡,但相国事实上,孤才是这个使团的首领”
??章相刹那仲怔,忽然预感到接下来眼前之人即将要说的是什么···
??“····才是那最应该受到制衡之人,您说是与不是?”
??夕阳的余晕正洒落在眼前那幼弱的身躯,而随着说出的言语却是蕴含着让人震撼的义无反顾。
??背光之下,那双眼眸里,亦没有一丝动摇之意。
??同样赤诚,而义无反顾。
***
??相府。
??“大人。”
??闻言,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的章相睁开了眼,看了一眼桌上烧开的水,便伸手拿起水壶将沸水浇倾在茶具上。
??“事情办的怎么样?”
??前来禀报任务进度的近侍跪在一旁,双手握拳恭敬回报道:“回大人,属下已在使团出发以前,把一旬千机交给了礼王,并亲眼确认礼王已经服下,然后,礼王才问的属下大人给的是何种毒药。”
??章相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把水壶放回了路上,呲笑一声,“老夫还以为这礼王自己是心里门儿清了,才敢这么开口要替人背下这制衡的条件,呵,初生之犊···”
??无可否认,此女的确对自己够狠。
??章相继续把方才温好的茶具一一沥干后,边捻了适量的茶叶放进了紫砂壶中,边道:“那她即是问了你这些,便不可能没有其余的话。”
??“是的大人,礼王还让属下给大人带了话。”
??“说说看。”
??“礼王说,出使千里,路途遥远,途中凶险难料,难免耽搁,可礼王不想因此事进一步拖延出使的进度,所以想和大人讨要个保险。”
??近侍没有立即得到章相的回复,只见章相缓缓把沸水倒入紫砂壶,合盖后又立即倒出,再揭开壶盖,将新一轮的沸水缓缓倒入壶中,开始冲泡洗好的茶叶。
??许久,这才听见章相开口:“宁远舟那边呢?”
??“探子已回报,还是没有见着宁远舟的踪迹,但是原本守在宁府里的原恶鬼道校尉,今日出门搜集了不少物资还有马粮,想必近日有出远门的意向。”
??沏好的茶已经倒入了茶杯中,章相满意地沁入那幽然的茶香,心情颇好,“去,让六道堂派人守在出城后的全部大小路径。”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章相把人叫住,从桌边的暗格中取出一个瓷瓶,然后交到心腹近侍手中。
??“给礼王送去,不过不必特意追赶上礼王的人马,等人到了相这才拿起承载着碧黄清透茶色的茶杯,品尝着令人满意的成果。
??归德原军营。
??本来患病的安帝此时亦面色红润,显然在这段镇守归德原的期间得到悉心照顾,如今已然康复。
??祝兴欢庆的鼓乐不停,营场中央舞女正随之翩然起舞,曼妙舞姿不时引来喝彩叫好,那营火一直熊熊燃烧,映红了安军众人的脸庞,也映红了畅饮欢庆的夜。
??参与这场庆典的人们皆脸带喜色,与邻桌把酒言欢,唯有二人神色姿态与之格格不入。
??其中一人便是正狼吞虎咽的梧帝,而另一人则面带病容,身上挂着厚实的狐裘氅衣,沉默地独自酌饮。
??安帝位于上位,目光垂落在那每喝一口酒便不舒服想咳嗽,却只暗暗压下去的外甥,原本对于他不遵从自己命令,选择班师回朝的行为,也渐渐歇了迁怒的念头。
??毕竟生擒了敌国国主,让自己有机会借机挟持梧国这事,李同光此功便已不容置疑。
??比起自己另外两个此刻也不懂掩饰情绪,不甚安分的两个儿子,同光相对的长进多了。
??蓦然,安帝思及那几乎诸于脑后,当初长姐临终的嘱托,不禁出生感慨:“一晃眼,同光都长这么大了,是该给他找个名门贵女了。”
??虽然平日该打压还是得打压,但婚姻之事,终该还是需要给同光选个好的。
??正当安帝的思绪正考虑朝中有哪家适龄贵女时,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初贵妃忽然悠悠地开口。
??“光赐婚不够吧,此番生擒梧帝,长庆侯是首功,除了美人,陛下可能···还得赐个国公爵位。”
??安帝挑起眉头,而这时下方也因为初贵妃这一句起了骚动。
??起头的便是自己的大皇子,河东王。
??“同光还真是不容易啊,毕竟身上还留着一半梧国血脉。”
??二皇子洛西王也随之闻风附和,“大哥说笑了,同光乃清宁姑姑血脉,父皇特赐御姓,尊贵至极,哪儿来什么梧国血统?”
??河东王哈哈大笑,“在座哪位不知,他的生父就是一个卑贱的梧人面首。”
??“大哥,你喝多了。”便是西洛王即刻上前劝阻自家兄长,也只带着惺惺作态的假意。
??两兄弟借着一唱一和,字字句句暗讽着李同光,以此出身还能得到如今功勋,已是父皇宽容厚待,就别想再痴心妄想更多。
??片刻,方见长庆侯咧嘴一个轻笑,“河东王,如洛西王所言,本候能得圣上赐予御姓已是殊荣,那您还何必千里迢迢在天门关给本候准备如此大礼。”
??接着,河东王听见对方轻呵一声,看向自己淡然的眼神里开始噙着凌厉的寒意,后道:
“若非本侯自个儿身子还算强健,那还真的没机会在这里听到河东王这番‘推心置腹’之语了吧。”
??此话意有所指,除却心虚之人,任谁都听不懂李同光话中暗义。
??“你!”
??正当他人面面相觑,唯有河东王蓦然被长庆侯的话激怒,正欲上前一阵教训之际,一声闷响,按下了他的冲动。
??河东王看向了自己的父皇,对方正把方才猛然敲在桌上的酒杯再次举起,语带威慑。
??“同光啊,喝酒吧。”
??因为他的发话,李同光原本带着些许愤恨的眼神慢慢暗了下来,抿着的薄唇仍隐忍着不甘,最后只得喝下手中味带苦涩的麦酒。
??安帝把视线收了回来,再次举杯,大喝:“众将士举杯,喝酒!”
***
??安帝原以为就此能暂时平息小辈底下的小打小闹,偏生在宴后,李同光特意前来自己的营帐求见。
??安帝眼神带着深沉的探究,沉声道:”同光,你这是何意?”
??“陛…舅舅,同光自请卸下将帅一职是认真的。
??“胡闹。”
??李同光并没有理会安帝话中的斥责,只是径直地开口道:
??“方才当着梧国人面前,同光忍了下来,但下一次呢?
??同光就只能继续百口莫辩,日后继续听到那些出自血亲之口的羞辱之言,既然表哥他们不愿认同我,那同光又何必如他们所言的地继续霸着这些自己根本配不上的殊荣。”
??话锋一转,李同光又以君臣之礼相求,“还请陛下收回臣这身功勋和御姓,既然血亲不认同,那臣又何必再背着国姓,继续担着名不正言不顺的名目,日后做个闲云野鹤,也比如今强。”
??简而言之,就是老子撂担子不干了。
??安帝这下意识到,自己这外甥所言只怕是认真的。
??这怎么行,自己磨了这么久的刀,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稍微斟酌一番后,安帝决定稍微放软了声量,规劝起来:“同光啊,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是你当初用了多少心力才有的功勋,你当真舍的了?”
??“既是陛下所赐,如若收回,臣绝无怨言。”
??毫不犹豫的话直接让安帝噎了口气,呼吸都开始不顺起来。
??安帝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总算舒了气后,又再次撇下仍恭敬跪在原地的李同光。
??“就只是因为那些口舌之争罢了?你老实和舅舅说吧···”
??
??“臣···可以为了安国的宏图大业鞠躬精粹,死而后已,但无法接受来自自己人的暗箭。”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理由,是想来朕这里讨公道来着。
??不过这次老大确实过了。
??不但行事过了,心眼和眼界更是小了,鲁莽之余,派去的人竟然还蠢到被捉住了。
??安帝再次开口之时,话语之中却是满满长辈对晚辈的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如此少年气性,这么幸苦拼搏来的功勋,怎么说丢就丢,你跟朕征战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刀剑无眼,偶尔误伤也是难免。”
??“如此年轻气盛,在朕面前负气行事,朕可不允啊。”
??“陛下…”
??“此番你生擒梧帝,立了大功,朕这就封你为一等侯,司羽林卫将军。“
??见李同光还有推辞之意,安帝当即板起脸,”今天这些话,朕就当作没听见。”
??把请辞之事轻轻一抹,便摆了摆手把人打发走。
***
??初贵妃在营帐听得胆颤心惊,在服侍安帝睡下后,便悄悄赶来了李同光的营帐。
??一进帐,便见到卷缩靠在榻边的李同光,手里拿着酒瓶,俊朗眉宇间似有着化不开的黯然颓意。
??初贵妃见此,心中漫起丝丝就疼,“你方才这是怎么了?”
??“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李同光满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撑着边榻缓缓站了起来,走了一步又差点踉跄不稳的模样,让初贵妃急忙地上前想扶好看起来已有醉意的人。
??岂料,她的手还没碰到,对方就先一步后退躲开了
??这疏离的动作顷刻便引发初贵妃的不满。
??“李同光,你躲着我?”
??“……初贵妃,夜深了,还请回吧。”
??李同光不禁逃避了她的问题,还想让她离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一直就是在利用我?”
??眼神更是不看着自己,许久,才听见李同光哑声道:
??“不过是今日,让我认清了一个自己一直不愿认清的东西”
??“你该是整个大安宫廷里最尊贵的女子,而我就该在泥泞里···你我之间,本就不该。”
??初贵妃自然不愿信,步步逼问:“你这是想到底是为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见李同光依旧不开口,语气便更为急切,“你说啊!”
??“我恨透了我身上这卑贱的血脉,你非要逼我说出来吗?!”
??“若非你实在太孤寂了,我一个面首之子···又有什么资格····靠近你。”
??“我也不敢在靠得更近,背负这身卑贱血脉的原罪,我一人足矣,你不该一起被拖入这深渊。”
??“但是我与你的约定不会变,你终将成为那最尊贵之人。”
??初贵妃怔怔听完李同光这番让她渐渐心疼起来的话语,眼眶已隐隐闪烁着泪光。
??“同光…”
??“你走吧···”
??李同光决绝又带着一丝脆弱的话,进一步挑动了初贵妃的焦急心绪,禁不住上前拉着了对方,哽咽恳求着:“你别这样,我不逼你了···”
??这一次,李同光没有再躲开,让初贵妃挽了他的手,靠在他的肩头。
??“以后都不逼你了···”
??喃喃数句,初贵妃这才听见李同光那稍纵即逝的叹息,“
至少今天,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没用的模样,可好?”
***
??在确定初贵妃已离开,不再可能去而复返后,朱殷才回到营帐中,看见了仍站在原地垂首暗自神伤的主上,立即上前禀报。
??“大人,初贵妃走了。”
??刹那间,主上身上缠绕的忧愁伤悲即刻化去,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无醉意,唯有那淡然而孤傲的神色。
??变脸之快,无论几次,朱殷每一次看了都只有钦佩。
??绝对没有想翻白眼的意思。
??“哦,知道了。”
??而后,朱殷见主上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开始带着些嫌弃,随即脱下了自己外袍,扔到他手里,接着问道:
??“天门关那里有传回什么消息?”
??“暂无异动。”
??“继续留意。”
??“是。”
??“朱殷,再给我拿壶酒来。”
??说这话时,李同光眼里正闪过明显的不悦,朱殷自然瞧出主上是因为不悦方才被人贸然打扰了自己独酌的兴致。
??这一个月以来,主上莫名兴上了酌饮,还改了口味,对对甜口的酒有着莫明的偏爱,尤其总让他去找来这带着酸甜滋味的梅果酒。
??虽然未见主上喝醉过,但作为尽责的属下,朱殷觉得还有有必要再提醒一句。
??“主上,您的伤口已经比往常拖了数日才结痂。”
??言下之意,便是不应再多喝了。
??“无碍,此酒性温。”
??显然主上没打算听劝。
??无奈之下,朱殷只得又找来新一壶梅果酒,温热之后才呈到李同光面前。
??李同光满意地接下那壶酒,便让朱殷先退下,这才又重新坐回榻边,一仰头,便能瞧见那半揭开的布帘之外,悬挂在夜空中的一轮明月。
??今夜的夜空很清澈,是以这轮月光更为皎洁无瑕。
??李同光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并没有急着饮下,先是含在嘴里,然后舌尖慢慢感受到其中的酸与甜,任其梅果的香气萦绕,直到这些美好的滋味渐渐消磨殆尽,只剩余了苦涩,这才让酒液滑入喉中。
??这反复如此的过程,平静了他的思绪,也是他自己可以对自己最坦诚的时刻。
??得以维持思绪平静的状态之际,他可以不需要掩盖自己的所思所想,却不让人在他神色上看出一丝异样。
??这时候,李同光会重新梳理线索,并剖解时局。
??例如今日,自己所行之事虽然麻烦,也没真的让河东王真正,至少把河东王莽撞而不顾大局的性子,实实在在给敲到在安帝心里头,只要洛西王之后寻着机会立些功,那立储之事便会往洛西王倾斜。
??不用过多的推波助澜,兄弟阋墙的场面,便也会来得更早一些。
??而更多的时候,李同光却是会思考着他此番重来的意义和真实性。
??这份意外的如果,宛如神迹。
??这份神迹让他有了机会并决定挽回一切,为了自己所在乎的人事与物。
??但是也没有如果。
??这次的机会,却是让她不再是她,不是那与自己相濡以沫一轮岁月之人。
??不是她,却也是她,他终究不舍她再次经历与过去相同的悲难。
??她会有寻求真正心中所愿所求的机会,成为那真正翱翔于无边天际的鹰,自由且自在。
??和那一个真正被她一直所爱所念的人一起。
??只要一切都回归安好,往后午夜梦回之际,他也便不会再感到疼。
??这,便已让人庆幸感恩至极。
??唯对她···
??余生便是一人独思量。
??也许···还是会有点疼的,但也是更多的欢喜。
??无碍的。
??真的···
??真的无碍的
??杨盈看了一眼刚被自己倒在手心上的两颗药丸,感到些许讶异。
??“相国倒是大方。”
??心想着这倒应该不是章崧的一时心软,不过审时度势正是章崧的强项。
??只要提及可能的风险,比如,自己在对方眼里是有些心机没错,但毕竟年轻,实际还是涉世未深的公主,不小心一命呜呼的几率还是挺高的。
??深思熟虑之后,倒不会对颜面有所计较,提供一些帮助的肚量还是有的。
??思此,杨盈抬眸,向那位还等在一旁自己送来解药的暗卫,温和笑道:“相国所愿,孤会尽力而为。”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随之而来的是门外侍卫的通报。
??“殿下,杜长史想请殿下到门堂,说宫里来了人,需要你亲自一见。”
??“知道了,孤稍后就来。”
??杨盈给了外头的侍卫回应之后,便向章崧的暗卫道:“既然如此,你也应当离开…”
??“还有,记得替孤谢谢相国。”
??***
??碧空下的旭阳正好。
??在杨盈眼里,那阳光正和煦明朗地洒落下来,丝丝缕缕落在了他们挺拔如苍松的身姿时,纵使身着玄紫戎装,气势亦刚健凌厉似骄阳,瞬间竟让她觉得有些眩目。
??她轻抿着的唇在微微颤抖,想扬起嘴角笑出来,却又怕着,这不过是宛若镜花水月的一瞬。
??“臣左卫中郎将,六道堂堂主宁远舟,参见殿下。”
??可这把声音接着便告诉自己,她以为的镜花水月,正在一点点地变成了现实。
??再也毋庸置疑了。
??不仅是如意姐,连她的哥哥们,真的也都还在。
??“诸位快起来···”
??杨盈忍住不让自己哽咽出声,但故作深沉的声音里仍是避不了带上属于懦弱的颤动,红了眼眶也不自知。
??然而,杨盈流露出的失态被明女史瞧见后,习惯性地便对着她轻咳警斥,当众使了一个眼色表达不满。
??杨盈对明女史自是习惯性地充耳不闻,只是开口让宁远舟他们先进到屋里。
??***
??“远舟哥哥,你们来的这么快,累不累啊?”
??到了屋里,杨盈的声音有别方才的低沉,带着一丝软糯。
??这声叫唤却惹来了明女史的指责。
??明女史抬起颚,咳了一声,直接开口制止:“殿下,您不能这般称呼宁大人,有失体统。”
??话语中没有一丝尊敬之意,暗地隐隐带着趾高气扬的轻视。
??态度上的怠慢让六道堂等人皱起了眉头。
??宁远舟觑了一眼明女史,心底先记下这一笔,随后便开始温和地给杨盈介绍起六道堂的主要人物们。
??说到一半,宁远舟便想起了什么,转头开口让钱昭给杨盈探脉,却被杨盈推辞了。
??“远舟哥哥,我挺好了,每天都有好好吃饭,就是驿站的吃食有点不太好吃···
??还没等宁远舟接话,一旁的明女史倒是急不可待地开口:“宁大人,公主身体的确康健,就是吃食过量了。”
??明女史作为在皇后身边服侍的其中一位女官,对于盈公主此前不时到皇后宫中蹭食之举,在心底颇为不屑,宫中之人也早多有疽语。
??这一出宫,盈公主在这番方面没有收敛吗,更加变本加厉,仗着礼王的表象,丝毫不顾及淑女之仪,一昧开怀大吃。
??思此,明女史又道:“公主即便胃口佳,也该在吃食上节制节制,这般饮食下去,若导致身姿丰腴,传了出去,这便将有损皇家颜面。”
??很好,再记一笔。
??宁远舟心中已然一股无名火起。
??好好吃饭怎么了,这女史可知道要让孩子好好吃饭有多难吗?
??元禄小时候有阵子就不爱吃饭,只知道成天钻研机关,他那时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养成元禄自发准时吃饭的习惯。
??且不说阿盈一看就身子幼弱,如今懂得自省多吃饭,好长身子。
??这得多懂事啊。
??杨盈倒没多在意明女史的话,她当然知道多吃不动有什么样的后果,但自己又不是只会吃。
??饭后消食和一日一时辰的马步,早就是她每日固定的功课,不过是没人发现罢了。
??他人说说而已,除了让他人彰显那不自觉招人厌烦的优越感,自己又不会掉层皮。
??和这些人计较,才是无谓地浪费自己的时间。
??于是,杨盈只是继续扯了扯宁远舟的袖子,和六道堂等人继续寒暄。
??当提及杜长史和明女史给她讲课的事时,宁远舟便出了几道题考考杨盈。
??前两题见杨盈回答得无功无过,他便在崧讨了备用解药,如今这一点的盘算倒是弥补了突如其来的意外。
??但是,这还不够。
??若以自己目前七天便毒发的迹象,算上一路上可获取的和现在手头上的解药
??她怕是无缘踏入安国境内。
??迎帝归梧的任务,一半已成妄想。
??蓦然间,杨盈有些心慌。
??虽然她知道,若是还想把使团的任务进行下去,办法不是没有,在他人眼里,礼王是重要的迎帝使,但真正的礼王是谁,都可以,只要这礼王足以以假乱真即可。
??死亡之渊,她曾踏入,理应不再畏,也无谓惧。
??说到底,不过是…
??…不舍罢了。
??她不舍这如梦似幻的故人依在,亦不舍那还没来得及再见之人。
??那个最后被自己独留于世间之人。
??杨盈身子轻靠在门,缓缓滑坐在了地,她抱着曲起的双腿,把头靠在了双膝间,闭上了眼。
??由窗纸透进来的夕阳,把杨盈的身影倒映成长长的虚影,而当夕阳余晖尽落,那影子亦同化于幽暗之中。
??此时,杨盈睁开了眼,眸中却是续满了明亮的坚定。
??既不舍,那便去争吧。
??***
??晚膳后,杨盈私底下找到钱昭的时候,宁远舟也正好在和对方商议之后的行程安排。
??宁远舟见到自己的时候,便停下了讨论,问道:“阿盈,怎么了?”
??“远舟哥哥,钱大哥,抱歉打扰你们谈事情了,我有件事想请钱大哥帮忙。”
??杨盈掏出了装有一旬牵机解药的瓷瓶,交给了钱昭。
??“钱大哥,可以请你检查一下这瓶里的解药是否是真的,如果是的话,你能不能制作出一模一样的解药?”
??钱昭眼里带着了疑惑,问道:“解药?殿下这是?”
??转头看向宁远舟时,他便发现对方眼里的沉重和苦涩,看向殿下时情绪尤其更重,看来对这一份解药的来历是有所了解的。
??这份眼神也被杨盈看在眼里,早在鹿鸣驿馆,远舟哥哥打算让钱大哥帮自己探脉时,她便知道章崧自是把这一件事也当作要挟的条件之一。
??杨盈扬起一点笑容,“放心吧,远舟哥哥,在我选择跟章相提出并服下”一旬牵机“之前,我真的有好好想过的。”
??”随意把自己的命当作筹码,这就是你说的好好想过!!“
??不说还好,这一说,宁远舟眼中瞬间浸满了连日压抑的忧虑和怒意。
??他原以为服用“一旬牵机”是章崧的主意,岂料,竟是杨盈自己提出的。
??她以为这“一旬牵机”是什么糖丸吗?
??这是毒啊!
??是她这一点内力修为都没有的人可以随便乱碰的吗?!!
??杨盈身子顿时一个瑟缩,好在远舟哥哥生气归生气,也只是言语严厉了这么一句。
??眼瞧着对方深吸了口气,便压下了表面的情绪,依旧蹙着眉头,盯着自己许久,最后只是化作一声轻叹。
??“阿盈,你可知一旦稍有差池…”
??"我知道!"杨盈连忙道。
??“我知道的,所以我也给章相提及了因途中延误拿不到定期解药的可能性,所以他才会再托人给我带来了这个,这里面是备用解药之一,还有一颗在我这里。”
??“如果章崧给的不是解药呢?”
??“虽然他想牵制我,但还没有真的到需要取我性命的地步,如今我的命,某种程度来说,还蛮珍贵的。”
??所以,在解药这一点上作假本就没必要,也没有意义。
??况且,自己也才刚验证了解药的真实性。
??但是,杨盈担心两人继续多想,接而可能发现自己言行的不合理之处,便又添了句半真半假的解释:”当然啦,我也怕是假的,所以才想把药拿给钱大哥先检查,也怕之后发生意外弄丢了,钱大哥这里如果能多做出几份,我也比较安心嘛。”
??宁远舟自是知道杨盈此话不无道理,对于使团的处境作为考量来说,这可说是极忧的处理方式,而且杨盈也会往下对自己的安全做出该有的盘算,没打算把这危险因素对他们藏着掖着,这才会主动前来找的他们。
??但眼前的人是自己视若亲妹之人,他怎么可能在知晓了对方的性命还处于威胁之际,还无动于衷呢?
??到最后,宁远舟也只能闭嘴,自个儿沉默地继续生闷气。
??紧绷的静默蔓延开来,钱昭夹在两人中间,眼神透着一丝无奈。
??左看看,自己头儿在生闷气,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骂,就只能干瞪人,右看看,公主还是一脸讨好的笑,不过笑到脸都快僵硬了。
??于是,钱昭作主朝公主握拳作揖,道:“殿下所托,钱昭自当尽力。”
??“谢谢你,钱大哥。”
??杨盈偷瞄了还板着脸的宁远舟一眼,那眼神果然还是让她有点怵,随即便作势拍了拍自己健忘的脑袋,“啊,我刚想起来了,如意姐安排给我的功课还有一些没完成呢,我先回去了啊。”
??说罢,便踮着着脚后退,转个身便匆匆逃离了宁远舟视线扫射范围。
??见公主很快地不见踪影后,钱昭便瞥了一眼宁远舟,直道:“想骂就骂,待会儿憋出病来,还得劳累我帮你治。”
??宁远舟即刻有点气急败坏,对着自家兄弟也没再压抑,“我怎么骂,怎么骂,一个女孩子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就算再生气,我怎么可能……”
??钱昭瞧出宁远舟的自责,但不太理解,“你是在怪你自己?”
??宁远舟呼了口气,郑重地对钱昭道:“如果不是殿下,你想,谁会是章崧最需要控制的目标?”
??闻言,钱昭眼神里带上了复杂,“是你,章相会让你服下此毒,但因为殿下,章相便发现这点似乎更加能让你听命于他,又不会耽误你帮他做事的效率。”
??就看准宁远舟最重情义。
??钱昭没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道:“我会根据你早前的吩咐,确保这一路上不会有事耽误,好把使团预定到达下一个城的时间提早一天。”
??可是见宁远舟眉眼依旧蹙着,像是在考虑些什么,不一会儿,便听见他对方开口:“钱昭,你能试着做出真正的解药吗?”
??钱昭听了,便晓得宁远舟话中所指的,不是定期的解药,而是完整的解药。
??“…可以,但我需要时间。”
??“多谢,尽力而为吧。”
??这下,宁远舟悬着的心稍微可以放下一些,暂时松一口气。
??“不过宁头儿,你不觉得公主有问题吗?”
??岂料,钱昭没打算放过他,当面把他此前决定暂时不想深究的不解和怀疑,给揪出来谈。
??宁远舟在心底叹了口气,“怎么说?”
??"虽然这些年我只负责,但也知道殿下在宫里并不受宠,深宫之中行动本就比其他公主受到拘束,能得到的资源也是可想而知的匮乏。
??可殿下却能在大殿上求得成为迎帝使的同时,当众让章相落了脸面,在此之后仍可以独身应对章相这只老狐狸,并通过协商拿到这一份备用的解药…
??若无名师教导,这份心魄蓦然出现在一冷宫公主身上,怎么想都觉得违和……”
??“等……等下,你说……殿下曾经章相落了脸……?
??宁远舟越听越倒抽口气,还没等他继续跟钱昭继续确认,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这场对话。
??丁辉踏入了屋里,匆忙地朝两人行礼后,便急道:“宁头儿,出事了,咱的马匹少了一匹,还有……”
??话到一半,丁辉顿了顿,有些犹豫起来,这边让宁远舟猛地心头一跳,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还有什么?”
??“还有我们点了驿站里的人数,就是没见着……如意姑娘。”
??丁辉都有点不敢看宁头儿的脸色了,额头都瞬间暴青筋了,随后便听见咬牙切齿的这么一句。
??“咱使团里的女子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接着便立即听见宁头儿的一道命令,“钱昭,丁辉,我出去把人找回来,但如果我和如意没来得及赶回来驿馆,使团依旧如常启程,明白了吗?”
??“是!”
??一溜烟地,屋里那高大的身影便扬长而去,丁辉瞪大了眼,想了想,还是想不通,不自禁喃喃起来。
??“咱使团里还有其他女子吗?”
??还能让咱宁头儿这么气的?
??钱昭不动声色地收起手中的瓷瓶,挑眉回道:“一个是妹妹,一个是表妹呗。”
??天刚亮时,宁远舟正好把人给找回来了,不过六道堂一众明眼人看了便觉得这两人肯定有问题。
??平日冷若冰霜的如意姑娘,只要眉梢略过宁头儿,便带上隐隐的笑意,虽然稍纵即逝,但也足以惊艳,而当她不经意地靠近宁头儿时,宁头儿虽然看似有些闪躲,但却也已经没有像之前那般为保贞操而避之若浼,
??看着如意姑娘不时展露的风情,也开始会小小忍俊不已。
??于十三靠在钱昭肩上,感叹:“唉,要不然我们赌一赌,看咱们堂主什么时候被美人儿拿下?”
??钱昭只翻个白眼,转身就走,也不管某人差点因此踉跄
??还没等于十三把赌盘开起来,宁远舟和任如意方才情愫暗生的暧昧表象,便被误听到两人对话的元禄戳破了。
??“如意姐要和宁头儿生孩子,但不要感情牵绊的那种。”
??此话一出,于十三当即捧腹大笑,不留情面地和一旁的钱昭调侃自家堂主起来。
??“哈哈,他也有今天,他把别人当个宝,别人把他当药渣~”
??而当这段话逐渐在六道堂道众之间传开,也让他们在凃山镇的客栈成功落脚后,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开始争先恐后对任如意献殷勤,为博美人一笑,好争取被美人看上眼的机会。
??若争得孩子的爹的身份,就够他们吹嘘一辈子。
??理所当然的,这些人任如意没看上,也没多在意,反倒是宁远舟被自家手下这般不出息公孔雀开屏的模样给气着。
??最后还是钱昭出面浇灭道众们的蠢蠢欲动,毕竟做鬼也风流这种好事…
??嗯,惜命为上,想想就好。
??关键是,他们之间这么多人,能和看谁都一脸冷冰冰的美人有商有量的,目前还真只有他们宁头儿。这不当宁头儿开口邀请如意姑娘商议要事时,如意姑娘说起话来也是温温合合的。
??然而到了晚上,情况猛然急转直下,如意姑娘从楼上下来,冷着脸,回到房里便“乓”一声,把门狠狠甩上。
??连到了隔天,只要一不小心提到宁头儿,如意姑娘就没好脸色,谁也不敢再往上凑,任谁不小心撞上去,准能甩谁一脸冰渣子。
??看来堂主这趟情路,仍任重道远矣。
??不过能在有生之年见证堂主的八卦,还是亲眼见证的那种,就算这一趟出使生死未卜,但绝对划算。
??嘿嘿,值了!
***
??杨盈出房一趟回来时,就看见任如意已经从外头回到了房里,正在茶几前喝着茶。
??这出去一趟回来,前一晚还因其主杀的提议遭拒绝而心情不愉快的任如意,面色却是和气了不少,隐隐的还透露出一丝愉悦。
??杨盈笑着凑到茶几边,给任如意续杯后,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如意姐,你现在不生气了?”
??见杨盈还是早前那般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任如意直问:“你很怕我生气?”
??“怕呀,不过远舟哥哥会更怕”。
??任如意在心中叹口气,怕她生气是真,但她不该真的以为杨盈会真的怕她,这都调侃看到自己身上来了。
??“杨盈,把你脑袋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丢掉,我图的,不过就是让他给我个孩子。”
??“可其他哥哥们也不差呀,你看啊···”
??杨盈举起双手,给任如意一个一个掰数起来,“十三哥有趣,钱大哥稳重,孙大哥有爱心,元禄,嗯有点小,算了,还有昨天其他哥哥们身体条件也不差呀,你其实可以不用只逮着远舟哥哥薅的呀。”
??数完后,便有偷偷瞄了任如意,意外地发现对方竟开始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才道:“他很合适。”
??杨盈眼神一亮,逮到机会开始又追问:“又是怎么合适法呀?”
??一点也不掩饰自己浓浓的八卦之心。
??任如意小小蹙起眉头,“问题这么多,给你的功课都完成了?”
??杨盈回道:“当然啦,短匕的刺、扎、挑、抹,左右各五百下,一下不敢少,如意姐,你就看在我有好好练习的份上,和我多说说呗。”
??说罢,还把自己红肿未消的手心摊到任如意眼前,证明自己真的没有怠惰。
??任如意看了一眼,明知杨盈故意在博取同情,但沉吟片刻后,还是开口轻道:“我原不太理解,明明这人做事总这么不干脆,又爱想太多,可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么多人都信服于他?”
??“原?如意姐刚才是有找到你想知道的答案了?”
??“方才我亲耳听见他如何用伪造的密令诓骗周健,打算让使团以假使团的名义出城,然后于十三和我说了一一堆那些听着就繁琐的准备功夫,根本吃力不讨好,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方式损失最小。
还说了为何他们会甘于跟宁远舟出生入死…”
??任如意也不知为何有点在意,但多半是应该是觉得怪异吧,明明同为间客组织,自己曾经所在的朱衣卫,根本不会见着这种会为属下性命考虑至此的上司。
??“哦,然后呢,有没有让你一点点心动呀?”
??任如意淡淡地往杨盈瞥了一眼,杨盈自觉地见好就收。
??“杨盈,你记住了,真情实意在我和宁远舟身上早就死光了,我不过是看他顺眼,而他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无用的感情牵绊。”
?本想借此结束这段过于冗长的话题,岂料,杨盈却因为自己这句话不赞同地反驳起来。
??“谁说死掉的心就不会复燃,又是谁说的感情羁绊是无用的?我不认为是这样的,如意姐。”
??“杨盈?”
??任如意皱着眉看着杨盈严肃起来的模样,波澜不惊的脸上,晶莹的泪珠子却开始无预警地一颗颗往下掉。
??“就是这种羁绊让我知道必须自己学会坚强起来,也是这种羁绊让我知道当我倒下的时候会有人接住我,而我也会尽我所能去支持那个人。
如意姐,你和远舟哥哥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你们值得这世上最美好最温暖的东西。”
??莫名满是关怀之意的话语,蓦然带给任如意心底一丝丝触动,还有不习惯。
??“我不明白你哭的理由,算了,把眼泪擦干净就出去用膳吧。”
??起身时,任如意感觉自己的袖摆被人拉扯。
??往下看,那擦好眼泪的杨盈正仰着头红着眼,对她说:“如意姐,关于明天出关,我有一个想法,能给远舟哥哥的计策稍微锦上添花,不过在执行上有点困难,所以···“
??“说吧。”
??杨盈连忙起身,靠在任如意耳边轻声诉说。
??听完这寥寥几句耳语,任如意挑眉,看向因还红着眼,模样犹如无辜小白兔的杨盈,略感意外。
??但也好像不怎么意外。
??***
??翌日,根据宁远舟的计划,使团一行人以假使团的身份,蒙蔽了周健,蒙混出了凃山关。
??但是到了晚上,周健便诧然发现自己被宁远舟蒙骗,接而领军出关追击。
??而使团一行人在面临着即将被周健千人军队追上的困境时,宁远舟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往述州,另一路改道天星峡,迷惑敌军之际,以此地先天地势分别安排竟六十人在两路设局埋伏,企图以少数来截断周健的追击。
??当指令已发落,众人已然各就各位,等待两方一触即发的时机。
??然而,宁远舟他们在等待的过程中,却意外从留在七丰坡的斥候那里得到让他们有点错愕的消息。
??宁远舟告诉在场的人们,“飞鸽传书上写着,周健的人马刚过了七丰坡,但目测人数上只有五百人左右。
??钱昭不禁疑惑:“五百人?怎么会少了?”
??元禄更是担心有诈,“头儿,会不会有其他埋伏?”
??宁远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我们出发在先,就算周健想要绕到我们前头堵我们,也来不及。”
??这时,刚把双剑剑鞘挂在背上系好的任如意,悠悠开口:“出关之前,我在军衙专用的水井里下了能导致人晕眩,还有清肠致泻的药物,算算时间,昨天日落的时候,药粉的外衣也刚好化了。”
??所以那一半少了的人马,多半在了无人烟的半路上呜呼哀哉了
??“如意,你怎么会”
??宁远舟一听,不禁感到讶异,毕竟此前她更倾向直接暗杀周健,而不是这种迂回的手段。
??面对宁远舟的疑问,任如意直接开门见上,把某人给抖出来,“是你们家殿下提的主意,我下的手而已。”
??闻言,众人不约而同面面相觑,心底直呼不可置信的。
??什么?!!他们的殿下怎么会想出这么损的主意···
??不过他们觉得好赞怎么办?
??钱昭却是狠狠皱起了眉头,说道:“我刚才让配了些寒药,让于十三下在岔口的水塘里…”
??本想同为梧人,自己下手也就点到即止。
??这下会不会太过份了?
??黄沙漫天,厮杀未止。
??六道堂无畏大步踏过烟硝尘土,喊杀之声震天于巨岩峡谷之间。
??他们在战,以一腔孤勇。
??他们在战,搏一个殊死或活着的明日。
??一对身影首其当先,乘着风沙,掠过兵潮,手起刀落间,刀刃见血未停。
??黯墨与绯红双双交错而过,诛杀彼此背后之危,接而又并肩而行,直破漫天箭雨。
??最终目标只有一个,周健!
??一记雷火倏地轰隆,刹那火光眩目。
??冲破了最后的戎甲壁垒,双刃终于交抵于目标颈脖之上!
??“礼王殿下奉皇命出使,周健忤逆犯上,现已就擒,还不放下武器,可恕尔等死罪!”
??眼见将首已伏,将士骇然忐忑面面相觑,而后还是纷纷决定缴械纳降。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六道堂一众即刻高举武器,雀跃欢呼。
??钱昭撑着开始有点晕乎乎,但笑得开怀的元禄,把药喂到少年嘴里,于十三与孙朗满面笑容相互击掌,炽烈的艳阳下,一同看向在成功终点的两个同伴。
***
??战斗结束后,大多人先一步转移到最近的客栈疗伤,而宁远舟带着一些人留在天星峡处理后续,和他一起留下的还有任如意和丁辉。
??任如意留下,主要是帮着看住周健,预防着其党羽趁着宁远舟一行人善后的时候再伺机而动。
??杨盈那边还有于十三他们看着,暂时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而且现下,她自己心底有需要理清的东西。
??任如意的目光注视着不远处,正蹲下身子蹙眉观察着地面几具尸体的男人,想探究究竟是什么,让她现在还无法把心情平复下来。
??她的心情不曾这般澎湃,也不曾这般开始感到疑惑,为自己过去的想法,有了存疑。
??她一直认为,杀手不需要情绪,因为情绪只会影响杀人的速度。
??偏偏经此一役,因为这男人,还有他的同伴们,赋予她别有以往的感受。
??他们的战斗充斥着高涨的士气,这种也让她随之起了高亢的战意,然后她竟然发现自己原来还可以比自己所知的更快,可以比自己所知地更加随心肆意地挥刀。
??她不明为何有人就在身后的这份认知,能让她有了如此变化,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
??她喜欢这份快意。
??所以,任如意决定了,她会继续看着这个男人,她倒要看这男人究竟还可以带给自己多少欢喜。
??被她注视的宁远舟终于收回了对尸体的观察,转头喊来了丁辉:“丁辉,刚才是你守在这里,是不是有其他人来支援过你们?”
??丁辉有些不解,“没有啊,头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宁远舟给丁辉指了地上六具尸体的颈脖上,那里都有着直径相当的细小窟窿伤口。
??“这伤口不是兄弟们惯用的武器造成的。”
??丁辉这一看,才恍然大悟,说道:“堂主,方才是属下御敌不力,才会让殿下不得已出手帮的属下。”
??宁远舟一愣,“你说这是殿下干的?”
??“是的。”
??丁辉还记得,方才出手帮忙的除了礼王殿下,还有杜长史,那几手可谓箭无虚发,一个来一个准,每每都解了他们这队护卫的燃眉之急。
??而殿下动手时,也是丁辉始料未及的。
??即便周健来到的人马比此前少了一半,但他们六道堂的人数依旧有悬殊之别。
??就在他被数人围攻,就快力所不逮时,忽然有一人出现在那些人身后,银光一闪,便见礼王殿下手里的钢刺已经深深扎进其中一人的后颈。
??随后,殿下便即刻拔出钢刺,猝不及防的,又狠狠地扎进另一个人的颈脖间。
??见状,丁辉乘势反杀了仅剩的一名,围攻自己的人马终于倒下时,他并没看到殿下的身影。
??转头一看,才看见殿下已经往回跑,往他们六道堂形成的防卫线里头跑,找到一个岩壁后隐蔽处便缩了起来。
??之后,只要一有机会,殿下便又会悄悄出来,扎完一个,便即刻缩回去。
??如此来回数次,殿下手里不知不觉地也带走了数条亡魂。
??宁远舟越听心底越错愕,不禁把目光看向正往他们这里走来的任如意。
??任如意看出男人眼中的疑问,看了一眼伤口,便摇头:“我教你们家殿下的是短匕,不是刺。”
??唯有刺下的力道很利落,拔出来的时候没有迟疑,才能造成这么平整的伤口。
??如果这是杨盈下的手····
??任如意眼神中不禁泛起了赞赏之意,宁远舟的眉头却蹙得更深。
??“丁辉,你先过去看着周健。”
??宁远舟示意丁辉去看守方才被任如意击晕倒地的周健,把人给支离远后,“如意,你应该有发现阿盈她···作为一个公主而言,表现有点不太对劲。”
??“原来你也没有那么迟钝,完全没看出来杨盈的古怪。”
??“我和钱昭曾有推测,阿盈会有如此的表现,许是因为早在宫中,便有暗中有人教授过她,所以早在梧国的那时候,你就教过了阿盈?”
??会有如此怀疑,也是因为当初任如意初到使团时,她和杨盈之间就看似有些熟稔,以此为根据接着猜测,这似乎便是最合理的解释。
??然而任如意的话却推翻了宁远舟的推断。
??“我和阿盈确实早在梧国相识,但我也说了,我教的是短匕,不是刺,而且作为她的教习,确实是你找我之后才开始的。”
??“不是你?!那会是谁?”
??“不是你们梧国安排的人吗?”
??见宁远舟继续沉默不语,陷入沉思的模样,好似真的没有关于那位凭空出现的老师,任何一点的蛛丝马迹。
??这下连任如意也开始发现,有些东西好像脱离了他们的预测和认知,倏地,她想起了当初她开始怀疑杨盈的那个时候。
??“宁远舟,杨盈曾经指示你们梧都总部那里其中一个分堂的察子,监视过我和玲珑。”
??“怎么可能?!”
??宁远舟自是无法相信,因为无论是自己入狱前后,拥有驱使六道堂的权力的那几个人,除了自己,便不会再有人听命于除了章崧以外的人。
??更不可能会听命于一个在出使以前,一点权力都没有的公主。
??“如果真有人教过杨盈,那么看来那人也已经渗透到你们六道堂里去,而你们竟然一点也察觉不了?”
??任如意随即提出了更细思极恐的问题,让宁远舟心底的疑虑蒙上了多一层阴影。
??此前是他自己一直纵容着阿盈的特立独行,想着或许阿盈有自己选择不说的苦衷,而不去主动揭开这一层迷雾背后的真实。
??但这个疑虑可能带来的后果,其严重性已经不容自己忽视下去了。
??片刻,宁远舟便下了决定,对着任如意说道:“我们回去吧,去找阿盈。”
***
??当宁远舟和任如意回到客栈,还没去往杨盈的房里找人,便先在客栈外堂的一隅看见了杨盈。
??杨盈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此时的她正专注于处理着一名伤者右肩上被箭贯穿的伤口。
??她拿起了剪子剪断了尖锐的剪头部分,提醒伤者一声后,便开始试着拔出箭身,猛地的钻疼让伤者忍不住喊了一声痛,随后才有意识地咬牙撑着忍耐。
??面对伤者的疼痛,杨盈脸上依旧冷静,手里的力道没有因此有所变化,维持稳定的速度把箭身继续拔出。
??也因为这种稳定,才没在把箭拔出来后,给伤口造成更多的出血。
??接下来的止血消毒,清创上药再包扎,一切都在杨盈的手里有条不紊的进行。
??若没有经过一定程度的练习和实际操作经验,是不可能让人对治伤之法如此得心应手。
??眼前的杨盈,究竟经历了什么?
??亦或者说,如今的她,究竟是谁?
??宁远舟眼神渐渐暗了下来,带着了一丝冷意。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任如意,在对方点头示意后,便和她一起走上前去。
??“殿下。”
??“远宁堂主,如意姐,你们回来啦。”
??“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杨盈没有犹豫地应声好,把手上的血给洗干净后,便和两人来到自己屋里。
??“远舟哥哥,如意姐,怎么了?”
??“殿下,接下来,臣所问,还请你如实回答。”
??杨盈点点头,随之便听见宁远舟开口问:“除了如意,还有和人教授过你?”
??宁远舟见杨盈瞳孔一缩,面上闪过些许讶异,但却没有被人揭露秘密时该有的慌乱,反而在讶异之后,便莫明地带着一种好似如释重负后的轻松。
??“啊,原来是这事啊”
??杨盈深呼了口气,在脑海里组织了思绪后,便对两人说道:“如今你们所看到的我,无论是学识还是武功,都是你们两位用心言传身教而得来,没有其他人。”
??“阿盈”
??宁远舟暗沉下来的声音,隐隐带上了严厉,并对杨盈作出警告。
??她对他们俩所说的话,若用来解释自身身上的违和,根本是苍白无力,如此辩驳,不过是说明杨盈依旧左右而言他地故作挣扎,好继续隐瞒下去罢了。
??对此,杨盈只是继续坦然地对两人道:“我一开始就决定好,只要你们问了,我便知无不言。不过这个故事有点匪夷所思,只凭言语,当然肯定不能让你们真的相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