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舟和任如意相互对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探究,最后也只是在心底无奈轻叹。
??自从阿盈向他们坦诚的那一刻起,看似坦然了一切而如释重负,但相较以往,阿盈的情绪上却是变得更为克制,这一路上,除了和他们说起那些相对必要的事,其他更多关于自己的,像是被她刻意的隐藏起来,不打算让他们知晓。
??会让她这样的刻意隐瞒,又岂是简单的事…
??既然阿盈有意瞒下来,他们也没必要去揭开那结痂了的过去,即便心疼,但她还是有她需要贯彻的信念,她也为此而坚持努力着的模样,他们是看在眼里的。
??可今日,却是不知因为什么契机,竟让阿盈失控地落泪,甚至带着呜咽地致歉,又是向谁说得对不起?
??宁远舟还是稍微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此刻及时抒发了郁结的情绪,也好过在入了安都才发作。
??任如意把杨盈靠在自己腿上躺着,让她睡得舒服些,手轻轻抚着腿上的小脑袋瓜,看了一眼宁远舟和金媚娘,便一起继续了之前的谈话。
***
??翌日,杨盈躺在榻上休息了一个早上,才缓解酒醒后的头疼。
??响午后,杨盈便已经可以和任如意,状态便恢复如初,恍若昨夜的失态没有发生,宁远舟看了也只能
??钱昭走到宁远舟身边,循着对方的视线,看着远处那里殿下和任姑娘正对练着招式,心中了然,收回视线,便向宁远舟回禀,“那东西已经送到金沙楼那里,需不需要寻人盯着?“
??“让于十三去对接。”
??“于十三怕是还搞不清这是怎么个回事吧?”
??闻言,宁远舟愣了会儿,而后忍不住扶额,“别告诉我只有你看懂?!”
??明明阿盈都用得懂,这些家伙居然没一个会用?!
??眼里的嫌弃不要太明显。
??“体谅一下吧,七八年前的东西,大概都丢得差不多了,当然小元禄除外,你也知道那时候他就只对机关感兴趣,让他暂时放下去吃饭都费劲,要教他其他的,只怕就不吃了。”
??钱昭在提及年岁时刻意使了重音,宁远舟自然听得出来,知道钱昭的疑问,可他也只能轻摇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只是现在怕是隔墙有耳,之后寻个机会再和你们几个一道说。“
??得了宁远舟的应承后,钱昭便也没继续在这话题上打转,转而提及了丹阳王。
??“我们的人追查到近期盯着使团的人马里,其中有一支比较活跃的是丹阳王的党羽派来的。”
??“党羽?不是丹阳王本人的话,那便是他的外戚了。”
??宁远舟不禁冷哼,本人都还没动作,倒是身边的人马先开始不安分。
??钱昭接着回禀道:“是,我按你吩咐安排人把那些人逮住审了,他们很快招了是丹阳王外家舅父那里派的人,打算劫了黄金让殿下去不成安国赎人,估计是瞒着丹阳王,我顺藤摸瓜把这些人的据点也端了。”
??“辛苦了。”
??钱昭继续站在宁远舟身边,见自家首领对自己没了话,沉默不语活像个望夫石一直朝院落里盯着,不出意外这模样以后不会少见。
??钱昭蓦然想起了之前元禄忙的事,“任姑娘可向你提及她要去一趟清风观寻朱衣卫的麻烦?”
??“嗯。“
??宁远舟自然知晓,如意让元禄帮忙伪造书信以引诱朱衣卫到清风观一事,她都没瞒着,做之前也已经知会会了自己。
??”之前让你帮忙留意如意养母在老家的动向,可有消息回传了?”
??钱昭点头,“确定了,六道堂的兄弟去得及时,把人从朱衣卫手上抢了回来,那帮人的传信也拦了下来,没走漏消息到朱衣卫那里。”
??“这就好,清风观那里我会和如意一道去。”
??“她可让你跟着?”
??钱昭分明记得任姑娘有说过会亲自去解决私怨的,不会牵连六道堂的人,这话一出,也就表示在与朱衣卫碰上时,她理应不会同意与六道堂相关的人跟着,比如眼前这人便是。
??“我就不能去一趟褚国糜山买药,然后顺道一起去?
??钱昭挑眉看着开始懂得假公济私的首领,就这样无声地看着,直到把人盯得脸色开始不自在,这才又道:“你还是先想想你家表妹会不会拆穿你的借口吧。”
??听了这话,宁远舟更觉郁闷,自己在意的女子太过独立,更有能力,甚至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自己,可还是不妨碍自己担心如意会不会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受伤吧,如果盯着她能让自己心安,那就索性盯紧一点。
??而且不只如意,还有阿盈得盯着呢。
??思此,宁远舟转而问道:“解药那里进展得还顺利吗?”
??钱昭回道:“新一批解药已经能解大部分毒性,要完全解,还需要做多几次测试来确认最准确的剂量。”
??宁远舟拍了钱昭肩膀,“明日使团会出发去合县,你抓紧在入境安国以前完成吧。”
??不然自己总有不怎么好的预感,虽然有定期的解药,但还是争取尽早把这潜在危机先解决,一劳永逸为好。
??然而,宁远舟没料到自己还真是百密一疏,这该死的预感竟然不出两天便应验了。
??当宁远舟和任如意自清风观归来,还没到合县驿馆大门,便见于十三神色不定朝他们缓缓走来,附耳给他们说了些话,当下眼神骇然闪烁,脚步却依旧平稳地跟于十三一道进去驿馆。
??直至大门掩上,宁远舟和任如意神色瞬变,随之加急了步伐与于十三一起朝正屋寝室奔去。
??***
??钱昭再次探了脉象,确定殿下已经缓过来后,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察觉身后多出来的气息,回头一看,便见自家宁头儿,心底既是轻松了,也有更多负愧。
??钱昭把殿下身上的银针取下收好,便朝宁远舟面前重重跪下,“属下办事不力。”
??宁远舟没有让此时满脸愧疚的钱昭先起身,只是接着问:“殿下情况如何?”
??“我给殿下用了最新的解药,殿下体内的毒性大部分是解了,但如此前说的,这解药还没有真正完善,剂量上仍有些许偏差,是以还有余下的毒性,虽然无大碍,但仍需等解药药性完全在殿下体内起效,方可瓦解,我已用了银针刺激殿下身体更快吸收药力,只要毒性完全解了,殿下应该就会醒过来。”
??钱昭的话让寝室里的众人大大松了口气,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多的疑问,尤其是除了宁远舟和钱昭以外的人们,当下于十三便是第一个脱口而出。
??“这些天驿馆这里我们都看守地好好的,一只苍蝇都没靠近,殿下怎么就忽然…不对…老钱,照你刚才说的,你这解药早就在掏弄了,这说明殿下很早以前就被下了毒?!”
??事已至此,宁远舟也不觉得有继续瞒着的必要,“使团出发以前,殿下作为质子服下了”一旬牵机“,而这一路上每到一个据点,才能拿到定期的解药。”
??宁远舟让钱昭先起身,接着问:“钱昭,按理我们拿到的解药是够了,殿下这毒怎么就忽然发作了?”
??“不同的药物在不同的体质的效用也会有所不同,毒药也是如此,我猜测这一旬牵机在殿下体内发作的时间似乎比原该地更频密,若以殿下手里和这段时间定期拿到的解药数量估算,殿下发作的时间应是六日与七日之前,昨日殿下便曾问及解药研制的进度,那时候我就该注意到殿下的不对劲,是我疏忽了。”
??宁远舟拍了钱昭肩膀,安慰道:“你我既早知殿下心思沉,若她想瞒,就算不是滴水不漏,但蒙骗大家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此事只怕殿下早已心里有数。
??说罢,宁远舟脸色更深了一个色,明眼人都看出气得不轻。
??一直噤声的杜长史这时忽然道:“殿下昏倒一事怕是漏了风声,安国镇守合县的吴将军此前来盘问过,咱们发生了什么事,殿下因何一到合县一直不露面,被我找了个理由支应了过去,不过应该瞒不了多久,那位吴将军会特意过来确定,好似因为安国那里派过来了引进使,明日就到。“
??“看来明日还得还得麻烦杜长史你继续出面应付过去才行。”
??杜长史朝宁远舟拱手,“杜某知晓的,只希望殿下早日醒过来吧。”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使团一行隔一天没能如愿等到礼王殿下醒来,却是等来了安国的官,猝不及防地杀到了驿馆,这杀到驿馆的这位,其等级已然不是杜长史出面就能应付敷衍过去了。
??透过隐秘的窗棂,于十三指着正和杜长史交涉的那位,压声道:“说话的那个就是鸿胪寺少卿,旁边那个背着咱们的是引进使,这个引进使地位比少卿高出不少,少卿言语之中处处奉他为尊,等级和殿下相若,估计是安国某个皇族子弟。”
??那位引进使背向他们的视线,宁远舟和任如意没能看见其模样,可宁远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持剑的引进使,背影看着有点眼熟,却有想不起在何时见过,但无容置疑,安国此番来者不善,怕是没见着殿下一面,便不会善罢甘休。
??会客厅里,杜长史和安国的鸿胪寺少卿依旧僵持不下,随着对方愈发不善冒犯的言语,杜长史都已经被气得快喘不过气来。
??于十三建议,“不如就让他见一回殿下,反正我们在身边,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宁远舟觉得不妥,“不可,如果他带着名医过来,殿下是男是女,一号脉便知。”
??任如意却觉得此法可行,“找个法子,让他们不接近殿下就行。”
??她立即看向宁远舟,“你先进去拖住他们。”转头便朝于十三说道:“跟我走。”
??宁远舟见如意既然有了盘算,转身便带人往外头去,先去会一会这所谓的引接使。
??而此时,鸿胪寺少卿已然耐性全无,放话便要硬闯,“今日吾等就要见礼王殿下!”
??杜大人见状立即大喝,“你放肆!”
??钱昭等人更是顷刻拔剑护卫在前,安国随从也纷纷拔剑,剑拔弩张之势高涨不下,眼看就要一触即发。
??“这么大阵仗呢。”
??剑拔弩张的局面被忽然里边传来的声音打断,这声音无疑让杜长史与六道堂等人按捺住了激进的情绪,高举的剑也随之收势归鞘,回过头便见宁远舟已越过他们,屹立于他们之前。
??暗藏凌厉的眼神往前方一掠而过,最后定格于那始终背向己方之人,宁远舟神情似笑非笑,讥道,“带这么多人来,吓唬人呢。”
??心底暗道这引进使果然不然不是一般的熟悉,他虽未至于过目不忘,但也已经确定自己必定曾经不知何处见过此人!
??没等那答案在宁远舟脑海里呼之欲出,安国引进使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便已然解答了宁远舟的疑惑。
??“怎么?你怕了?”
??这欠揍的声音…居然是这混帐小子!
??宁远舟心底直接气笑了,想到当初被坑了一回的,如今还是同样的,出现得出其不意。
??“你就是六道堂的宁大人了吧。”
??宁远舟心底翻了个白眼,“正是在下。”
??丫的,这小子明知故问,他倒要看看究竟玩什么把戏。
??“我听朱衣卫回报说,你不过是来充数的?”
??“是吗?”
??李同光眼角余光缓缓上下打量宁远舟,“可看样子,使团里真正做主的人是你吧,你应该很清楚,本使与礼王殿下地位相若,礼王若是刻意避而不见…”
??随着话语,李同光微扬的嘴角噙着挑衅的意味,“…便是对我大安无礼。”
??宁远舟嗤笑一声,回道,“是又如何?”
??李同光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之意,直道:“要么你带本使进去,要么本使自己进去。”
??宁远舟没想到与上次见面时先兵后礼不同,此番着李同光看似打算先礼后兵的态度上,却是更加乖张不驯。
??他眸色暗沉了下来,暗哑的声音里也开始有了杀意,“你敢?”
??铿锵一声,双方刀刃再次相对!
??偏偏这长庆侯恍若视若无睹,扬起的笑意已然邪气十足,仿佛觉得此刻发生的波澜正合他心意,甚至也不介意把事情闹得更大。
??如若没有在合县的那次会面,没有那次匪夷所思的对话和那自己还没答应的交易,此刻,莫须此子回答自己,宁远舟也可以确定,这小子还真敢当面就直接闯进去。
??李同光如此莫测的性子,还有他背后究竟谋算些什么,在还没搞清楚这一切以前,即便阿盈说过此人会是将来重要的盟友,宁远舟都不会让这不可控的人成为他们的同路人。
??“礼王大人身体抱恙,让二位久等,实在抱歉。”
??于十三掐准了时机出来打圆场,点头示意一切就绪后,宁远舟目光再次瞥向李同光,便道:“既然引进使大人这么想探望殿下,那宁某领路便是,不过呢…还请引进使大人务必屏息静气,否则打扰了殿下休息加重了病情,我想贵国国主也会不开心的吧。”
??“好。”
??“请。”
??宁远舟带着安国三人去往礼王寝室,一进门,便见那把他们视线阻隔的屏风,轻纱制成的屏风之后,床榻确实躺着个人,还有一名朱衣女子立于榻边,然而却是影影绰绰,终究无法全然探清真实全貌。
??“殿下还在昏睡中,尔等若想拜见,在此行礼便是。”
??女子嗓音清丽悠悠传了出来,与平日的清冷不同,带着一丝属于居于上位者的清高傲慢。
??宁远舟闻言,心底了然,虽说虚张声势,但对使团如今处境而言,以此法应对,或许正好,随即他便顺应着女子,也就是如意的话,屹立在屏风的之前,对安国众人下达了逐客令。
??“诸位既然拜见殿下已毕,就请诸位退下吧。”
??而安国众人自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尤其那长庆侯对此更是充耳不闻。
??“那眉眼与梧帝相似,是否昏迷属下无法确定…”
??随着身边随从附耳轻声禀报,长庆侯眸中的漠然便带上一丝轻蔑之意,毫不掩饰地对梧国此等避而不见的伎俩表示了鄙夷,身边的借机见缝插针,直道:“殿下抱恙,我等怎能就此离去,在下也颇善岐黄之术,斗胆为殿下请脉。”
??“放肆,殿下贵体岂容尔曹所辱!”
??鸿胪寺少卿说完便欲跨步上前,岂料便被一声喝止,下意识止住了步伐,再次被贸然打断,已让他心生恼怒,不过就是他大安的手下败将,竟还这般故作姿态?!
??今日在与这帮梧人交涉已是数次碰壁,这一次还是个女人,鸿胪寺少卿语气中已了一丝气急败坏,直问道:“你是何人?!”
??然而,当那女子真的走了出来,目光居高临下的眉眼带着了震慑,落在那无礼的鸿胪寺少卿身上,更是带上了一丝轻蔑,华贵的姿态明明昭昭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大梧湖阳郡主,奉诏以女史之职陪送礼王弟入安。”
??宁远舟朝如今为湖阳郡主的任如意微微颔首,便面带肃然地转向他人,“尔等还不参见郡主?”
??乍听湖阳郡主其人,在场知晓内情和不明所以的人们面上不免带有惊讶,但恍惚片刻便也回过神来循着礼节,向湖阳郡主拱手敬礼。
??除了李同光。
??方才当如意一出现,宁远舟便发现这长庆侯原本冷静的眼神骤然变色,其视线更是跟着如意为了遮掩身后屏风移动身子的动作而一起移摆,满是激动和欣悦之意,可下一瞬却又不知为何起了隐忍之意,像是为了按捺激动而闭上眼。
??可当长庆侯再睁开眼时,那目光之灼热更甚,直接越过了他,直盯着他身后之人。
??“湖阳郡主和我一位故人长得神似,不知湖阳郡主可曾听闻过…”
??“听闻过什么?”
??宁远舟狠狠蹙起眉头,心底的警惕也在长庆侯和如意对话间下一秒提到了极致。
??“任辛,我的师傅,亦是我此前最敬爱之人。”
??那眼神分明是男人看向女人时的眼神!
??***
??长庆侯在驿馆扔下一片哗然,言语之间有意地提及把湖阳郡主与任辛的样貌神似之说,却没继续激进地对其身份表示质疑,只留下一道未来宴请使团的邀约,便就挥挥衣袖带人走了。
??“他是鹫儿,我过去的徒弟。”
??任如意的一句话,解释了一切,可却也让六道堂众人更为戒备起来,作为一个能于战场生擒敌军国主,也作为任如意的徒弟之人,两者兼并的话,便说明此人更不容他们小觑,此后布防规划还得把此人作为首要警惕目标之一。
??但不等他们这因为此人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下来,到了子夜,驿馆猝不及防迎来了一场的夜袭。
??驿馆三方角落处猛然被落下火星,烧了起来,马匹也受到惊扰慌乱嘶叫,使团里本就为数不多的人员也不得不分散走动起来,不停往返驿馆唯一的水井取水灭火。
??宁远舟和如意首先确认杨盈所在居所没有受到影响之后,便留人守在门口前去事故所在地点探查实况。
??这场来得蹊跷的纵火,这让他们打算亲自去现场一看,这一来一回不会久,可他们却没料到,引发这场骚乱之人所等的,就是这个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暂时让这处脱离这两人眼皮子底下的短暂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