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枝听到这话,没做什么表示,神色不变:“你先把我放开。”
江榄见他没发火,听话地松开了手,下一秒,江枝拔腿就往巷外走。
他连忙追上去,跟在他左右追问:“然后呢?”
江榄是真想得到回答,但江枝也是真的没给他多余的眼神,边走路带风,边狠绝地道:“做你对象不行,做了你可以。”
好凶。江榄撇撇嘴,穷追不舍:“可是哥刚刚都让我亲了……”
“闭嘴!”
江枝不想再听他说,他只是一时挣脱不开,想让江榄快点亲完而已,毕竟这小巷子虽然是个死胡同,但不能完全保证没人进来。
江榄又被骂了,委屈地不发一言跟在江枝后面,江枝都走出巷子往公交站走了,他还亦步亦趋地跟着,蓝白的校服不停地在江枝余光里晃荡。
“别跟着我了。”江枝终于忍不住,停下转过身叱咄了一句。
这一声斥出,江枝才发现其实路上来来往往,有人行道上放了学往公交站走的不少学生,有马路上川流不息的私家车和出租车,甚至有微冷的春风在吹动路边将要抽芽的细枝,为什么他余光里明晃晃的只有江榄的身影。
有几个离得近的学生在往这边看,江枝怎么说都是在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中唯一穿着黑色常服的,外表也亮眼,本来就惹得人偷看,现在更是能光明正大地被吸引了目光似的,看他对着一个同校的男生发火。
那男生长得白净瘦高,穿着一样的校服,却是出挑的好看,看样子两人可能是兄弟,弟弟挨了骂,像只受伤的小狗,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袒露似的,走到哥哥身边,凑近了才开始说话。
往这边看的人再听不见两人说话了,江榄脆弱的认错只给江枝一个人听到,江枝站在原地没动等着他靠近,已经给了他面子了。
他开口:“对不起哥,我错了,你消消气好不好?”
江枝也压低了声量,本来薄荷一般清哑的嗓音现在低沉着,回道:“你哪有什么错呢江榄?你不是说了吗,是我主动让你亲的,应该是我的错才对。”
他话的内容好像是在把错归结到自己身上,说话的语气却是在微妙地赌着气,旁人或许只觉得分不清,江榄却甘愿他是在骂自己。
江枝别扭,他却早就能够坦诚,此时他不怕看着江枝的眼睛,真诚地道:“不是的,是哥可怜我,我知道。”
心中所筑的高垒好像顷刻之间崩塌了,江枝没想到,江榄比他所认为可能的还要了解他,就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去想那一时的松动是出于什么,江榄却找到了一个如此恰当的答案。
这一刻江榄也许是为了可进可退,江枝却像抓住了自己防范的敌人递来的救命稻草。
“是。”江枝继续说了下去,“但没有下一次了。所以别再跟着我。”
他知道江榄是不顺路的。江榄经常是晚上十一点应该是下了晚自习后,给他发很多消息,说了很多,包括他现在住哪儿。这里是老校门的公交站,江榄是住在新校门附近的出租屋的,走路不到五分钟就到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他的话里好像在害怕,好像江榄跟着他他就会立刻忍不住再心软一样。因为觉得错误很离谱,又觉得很容易犯错,所以干脆拒之千里,没有更好的办法。
江榄没再执着地跟着了,他听懂了江枝话里的意思,尽管江枝自以为在推拒。
江枝走到了公交站,来了一辆公交车,他甚至没看是哪一路就直接上了车。江榄没出现在车窗外,也许在车尾,看不见江枝也还在看。
时间像是被季节推移吞吃掉的果子,残留的香气从二月飘到了五月,天气从春寒转为了夏暑,果子一日一日地不知是长出了新藤,还是化为了腐朽。
离高考只有十几天了,七中高三部的教学楼里,坐满了各不相同的学生,这是一个一人抱怨,哀嚎便满了天,一人崩溃,伤感便燎了荒的时刻,但大多数时候拥挤的人群里只是暗潮涌动,十七八岁的学生们忍了又忍,咬牙了再咬牙,无论如何都要挺过最难过的关。
毕业晚会像比赛中场绚烂的烟火,盛大而转瞬即逝了,之后几天是停课自习,翻飞的资料书掀过一页页的惴惴不安,直到终场。
江榄从那一次的分别后就没再找过江枝,江枝也像怕打扰了他备考,从来不找他,到考试前夕都没有发过消息。
考完最后一科出校门的时候,大门内外都是乌泱泱的人群,杨美也在其中,还是江榄个子高,先看到的她。
他走上前去,道:“妈,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呀,考完了嘛,你舅舅也在来的路上了,来接我们。”杨美脸上洋溢着高兴,和江榄一起往出租屋走。
“去哪儿?”
“我今天下午的票回广城,你不是说你要等拿了录取通知书再走吗,我让你舅舅先接你回凤宁住。其实你也不用一直待这儿,你想去旅游就去,到时候再回来一样的,不用担心车费。”
江榄填高考信息的时候填的地址是屈津,他早就说过让杨美先回去,自己拿了通知书再走,之前广城的朋友还找他想高考后一起出去旅游,他也拒绝了。
“我不想旅游,也不去舅舅家。”江榄边说边摇头,晃然间,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再去仔细找寻的时候,那身影又不知是淹没进了人群里,还是根本就是他的错觉,所以不见了。
他还在出神地寻找,杨美已经问下一句了:“不去你舅舅家你住哪儿?”
“住我朋友家。”
应该是他的错觉,那个人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上次那个?”杨美还记得春节前江榄跑去了一个也说是朋友的家里住了几天,但这次毕竟时间长,她继续道,“那多不像话啊,谁家无亲无故地让你住那么久?”
“没事的,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杨美明白了,肯定是父母外出打工,孩子留守的,江榄去了不用遭人父母介意,也行。
出租屋还没到期,杨美走了后,就只剩江榄一个人待在这儿。
第二天,江榄就出现在了成柯大学的校门外,拿起手机点开那许久没发过消息的列表,发了句:哥,我在你学校门口。
高考季也是毕业季,江枝的毕业恰好和江榄的撞在了一起,他现在已经完成了毕业论文,签了一家公司,随时准备离校了。
没什么事要干,江枝一觉睡到了中午,不用第一时间睁眼看导师的消息了,他洗漱完了才看见有条消息,已经是半个小时前的了,是昨天刚高考完的江榄发来的。
半个小时前江榄就在校门口等着了,六月份的中午,天气很热,江榄站在江枝学校的路口前,来来回回地数红绿灯交替了多少次,数到他自己都迷糊了,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江枝。江榄看到消息的一瞬间就打起了精神,江枝问他:还在吗?
在的。他立刻回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在自虐,明明有江枝的电话却不打,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干等。
江枝没几分钟就从校门口出来跑向了他,江榄差点没敢认,不仅是头发长了一点,还因为冬天和春天的江枝他都见过,永远喜欢穿一身黑,和他人一样酷的颜色。现在的江枝却穿着白色的短袖,灰色的短裤,不常见的皮肤裸露出来,看得江榄晃了神。
“你是傻子吗在这儿傻等,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江枝站定在他面前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和他自嘲的一模一样,江榄不由得为了这一点而窃喜。
他额上都快出汗了,脸上却在笑,无比开朗地道:“不想吵哥睡觉。”
江枝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了,这都中午了打个电话他并不会怎样,真不知道江榄是真傻还是太为他着想了。
“怎么来我学校找我了?”
“我高考结束了哥,我毕业了!”江榄提到这个就高兴得语气飞扬。
“嗯。”看到他这傻样,江枝原本只想应这一句的,也被他传染上了,随着他笑起来,添了一句,“毕业快乐。”
“嗯嗯。”江榄用力点了两下头,接着道,“超级快乐!”
他实在像只尾巴翘上了天的小狗,惹得江枝把他的头发当狗毛摸了两把,忍俊不禁道:“有那么快乐吗?”
“当然了!”说完也不顾旁边有没有其他人,给了江枝一个超级快乐的拥抱。
江枝被他抱完了,有点迷糊,嘴巴一秃噜就道:“我也毕业了。”
江榄闻言立刻又给了他一个拥抱,江枝反应过来了,把他从自己身上扒开来,:“干什么干什么?”
“毕业快乐呀。”江榄无辜地看着他。
江枝觉得如果他再和江榄在校门口这么闹下去,那两人头上真是都冒傻泡没救了,于是他推开了人后往前走了几步,江榄跟了上来,两人停在了一排共享单车前。
江枝都掏出手机扫码了,江榄还在问他要干嘛,江枝答道:“带你去吃个毕业午饭。”
毕业午饭?好新颖的词,尤其是从江枝嘴里说出来,正经里透出三分滑稽,不过听在江榄耳朵里便只有十分的欣喜了,他连忙跟上。
一路上,六月的风裹挟着自由,吹在两个人身上,他们好像变成了同龄人,也好像在同时拥有青春和年少,因为两场相撞的毕业。
江榄一路过来虽然饿了,但在太阳底下等了半个多小时,现在明显食欲不高,筷子倒是不停地在火锅里捞,就是一直在往江枝碗里夹,夹完了就盯着江枝吃。
江枝没被人这么伺候过,也没被人这么紧盯着吃过饭,想吃片白菜呢,一整片塞进嘴里,嘴巴都塞圆了,江榄还盯着他。
他转头飞速地嚼吧嚼吧才把那清甜但就是不切的白菜咽了进去,再转过头来时终于忍不了了,开口骂道:“你有病啊,光看不吃,看我吃你能饱啊?”
没想到江榄点点头:“嗯嗯,能。”
江枝强压下心中波动,皮笑肉不笑地继续骂:“能你个头,你能我还不能呢。”
江榄真是久违了这种被江枝骂的感觉。江枝每次骂他都总有一种尽量在挑文明词儿的感觉,既要骂他让他知难而退,又透着对他的偏爱忍让,因此每次都是怒气已经到七分了,骂出来只剩四分,骂得江榄心痒痒的。
“噢好吧。”让江榄听明白江枝的骂,全凭江榄自觉,他要是不听,那江枝就别想逃脱一顿饭都要被他盯着吃的境况了。
两个人从店里出来后,江榄就说想去江枝的学校看看,进去倒是简单,只是这大热的天,江枝可不想陪他逛什么校园。
最后他还是把江榄带了进去,两个人只从校门口走到了江枝宿舍楼下,除了道路两边的树,什么也没看着,江榄说累了想歇歇,江枝就只好把他带到了自己宿舍。
江枝住的是四人寝,其他三个室友前几天陆陆续续都走掉了,只剩江枝这种,还没找好住的地方就还暂时住在宿舍的。
江榄一进门就想直接躺下了,被江枝提溜着老老实实洗了把脸,擦了把脖子才躺上去。
江枝才睡醒没多久还不困,于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玩手机。江榄睡在江枝睡了四年的床上,仿佛回到了屈津和江枝睡在一张床时的感觉,床上干净整洁,很有江枝的风格。
江枝背对着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仍被虎视眈眈地盯着,低下头玩手机露出的一截脖子被江榄看了又看。
江榄一觉醒来的时候,天竟然已经黑了,江枝刚从食堂打包了两份饭回来,打算回来时他还没醒就叫醒他,没想到他刚巧醒了,江枝的电话在进门的一瞬间震动起来。
江榄急忙挂了电话站起来,看到了他手里提着的饭才放下心来,委屈巴巴地道:“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
“我还能去哪儿。”江枝把饭放到桌上,一边示意江榄坐下来一边道,“六月的天,你能给直接睡黑了,你是不是今早起得太早了?”
“嘿嘿,生物钟嘛。”江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头,是因为生物钟还是因为马上要见江枝,他说不清。
“也是,都说高考完第二天要大睡特睡,结果并没有,我记得我那时候也是,第二天六点半就醒了。”
江枝和他聊着天,两个人都不紧不慢的,吃完了饭才发现已经快八点了。
“你现在回吗?刚好能坐地铁回去。”江枝问他。
江榄抿了抿嘴唇,眼睫垂下来,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没立刻答话。
江枝看到了,问道:“怎么了?”
他这才弱弱地道:“我妈昨天就回广城了,我现在回去也是一个人。”
他灵机一动,接着先前的话说道:“出租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睡着不踏实,昨天就没睡好。”
江枝之前就知道他胆子小,因此现在这话听起来也可信了,他自己倒习惯了一个人无所谓,但让江榄现在回去一个人黑灯瞎火的,他还是于心不忍。
“那,你先住这儿?反正宿舍只剩我一个了。”
“好啊,谢谢哥!”江榄眼睛立刻有了神,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
四人寝的空间不大,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江榄坐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从江枝进去洗澡开始,每一个细小的声音就都没有逃过他的耳朵。江枝是先开的水再脱的衣服,水流落到地板上的声音中,江枝先脱了上衣,再脱了裤子,两次衣服被丢进盆里的声音都被他听到了耳朵里。
接着,江枝踏着拖鞋走了半步挪到了花洒下方,水流不均匀地洒向他的身体,水声噼里啪啦地响成一团乱。
江榄一边听着水声,一边想象着里面的景象:江枝现在是完全赤身裸体的吧,水流会从他好看的脖颈流经他的锁骨、胸膛,还有被自己揽过很多次的窄腰,然后是平坦的小腹,再往下,江榄就不敢想了。
在见不到江枝的很多个夜晚里,他会幻想江枝的身体,或是欲拒还迎地勾上他,或是宁死不屈地反抗他,但他想象一百次,也不会是江枝完全真实的样子。
有时他也会把江枝代入到那种影片里,想象江枝在他身下张开腿会是什么样,比起屏幕里让他毫无感觉的画面,他光是想象江枝就兴奋得不行了。
但现在他不敢想,浴室里的江枝有多性感他不得而知,但如果江枝出来后发现他下流地有反应了,那他一定会被赶出门的。
他只能暂时坐如柳下惠,喉结滚动,咽下口水,尽力让自己不去想。
收回盯着浴室门的目光,江枝的手机没有带进浴室去放在了桌上,他现在才看见。
黑色的手机背面碎了好几处,他回想了一下,好像和年前碎的地方差不多,这手机落到江枝手里算是多灾多难,看来这半年倒还比较安稳。
想完了这个,他良心还在打架,看还是不看,手伸到一半了,才决定如果需要密码就不看,如果没锁……
真的没锁。他往上一滑,桌面就跳了出来,猝不及防地就成全了他的二选一。
看微信么?窥探江枝和别人的聊天记录?那也太过分了。
还是看相册吧,如果锁了就不看,如果……
相册左下角,映入眼帘最近的日期分类就是两个字:昨天。
昨天的分类下,只有一张照片。
江榄几乎不敢相信地点开了那张小图,当图片被放大占据了手机屏幕时,他还是不可置信。
照片中间的人,是自己。
昨天,也就是他结束了高考最后一场考试出校门后。他周围全是乌泱泱的人,照片明显是隔着一段距离拍的,放大了后他才处于中心,眉眼不是特别清楚,但表情好像是在开心地笑。
所以他昨天没有认错,那个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就是江枝?江枝特意去考场外接他了?是因为看到了杨美所以才走掉的吗,还是原本就没打算让他知道?
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子乍现,最后变成了一个,那就是江枝为什么要去接他,是因为哥哥的身份,还是别的什么?
江枝很快就从浴室里出来了,江榄把手机放回原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江枝出来后看见江榄还是和他进去之前一个姿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对着自己的方向,也不玩手机也不干别的,看样子像就这样坐了十几分钟。
他觉得有点好笑:“你就一直这样干等着啊?”
“嗯。”江榄点点头,不在意似的,“哥洗完了,我进去洗了?”
“去吧。”江枝回道,“哎,等等,你没拿衣服啊。”
江榄停住了起身的动作,反应过来:“是哦。”
不过这不是什么问题,两个人身高相仿,江枝随便找套衣服给他就能穿,只是没有没穿过的内裤了,两人都有一点轻微的尴尬。
江枝把衣服递给他时,一个没提,一个没问,等会儿又是要睡在一张床上,现在特意说了更尴尬。
好在江枝给的是运动裤,布料比较柔软,江榄洗完澡穿着出来时也没觉得太不舒服,现在正是热天,衣服洗了第二天就能干,问题不大。
他忙完坐在江枝身边后,江枝问他:“打游戏吗?”
他摇摇头,游戏他平时会打,但现在不想和江枝打,他把手臂撑在桌子上:“我想和你聊聊天。”
“聊天?”江枝有些讶疑,但还是顺了他,“聊什么?”
江榄见他把手机放下了,开口道:“我其实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
这个问题他其实一直都想知道,只不过如果在高考之前问,江枝绝对不会给他答案而已。
“怎么看你?”江枝觉得他的问题莫名其妙,“除了你是我弟弟,我还能怎么看你?”
江榄听见这个答案,脸色有些变了,质问道:“你是记性不好吗?”
“?”江枝没懂,“关记性什么事儿?”
“你是不是忘了,我向你表白过?”
江枝身体僵住了,下意识撇过脸,坐正了身体不看江榄了,佯作轻松的语气:“没忘。”
“那你还……”
“那又怎么了?”江枝打断他,“这么久了,我都不计较了,你也该忘了你的荒唐了吧?”
“哼。”江榄被他绝情的话气到了,“你不计较?你为什么不计较?我去屈津找你那次,为什么愿意收留照顾我,为什么我说害怕你就答应了和我睡,为什么被我冒犯也还能再忍受我,你都不想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