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边观察她神情,边慢慢道:“镜心魔和我说起过,幻音坊女帝风华绝代,而且……似乎和岐王生得很像。”
李云昭认得爽快:“正是舍妹。”
李存勖单手支颐,瞧着李云昭镇静的面色:“是么?我与岐王相见恨晚,只可惜离别在即。久闻岐王丹青妙笔,不知能否赠画一幅,聊以慰藉?”
他话题转换得太快,李云昭差点没反应过来,但一明白过来他这话中含义,脸色遽变。
王兄哪里会什么丹青妙笔了,会的明明是……
“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信赖李存勖为人,也不想多做矫饰。
“现在。”李存勖含笑道。
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也许是发觉她比之男性过于纤巧的身材,衣领间若隐若现的香味,还有那天她被朱友珪一箭射落发冠时脸上薄怒的神色。
她露的破绽不多,他起初也没在意,可一旦心中存了个“岐王竟是女子”的念头,一些无意记下的细节便格外醒目。
“还望世子保守这个秘密。家兄另有要事在身,岐国由我代为执掌。”这事传扬出去对她倒没什么损失,但她担心有心人去寻王兄下落。
“自然。那你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呢?”李存勖定定地看向她。他发觉她也许并非李茂贞后就不再以“正臣兄”相称,这样像是在喊别人。
“李云昭。”昭宗为笼络李茂贞,便将他这唯一的妹妹封为郡主,记入宗谱。不过她幼时名唤宋文云,懂事后因仰慕本朝平阳昭公主,就取了“昭”这个字作为自己的名字。而兄长总爱“阿云”“阿云”叫她,为了迁就他,便保留了“云”字。
李存勖柔声道:“大军凯旋时会路过耀县,那里的庙会很好看。云昭,陪我去看看罢。只有你和我。”
李云昭寻思手头并无急事处理,这次难得离开凤翔,缓几日回去也行。她点头同意后,李存勖更是得寸进尺:“那云昭能换身女子装扮来么?”
李云昭古怪地看他一眼,还是同意了。
李存勖离开后,梵音天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后头跟着的妙成天、玄净天等都捂着嘴偷笑。
李云昭心情不错,看了梵音天一眼,调侃道:“是谁惹我们梵音圣姬不高兴啦?”
妙成天上前,附在她耳边将这段曲折交代了。原来她这次出征点的都是些年轻将领,大多还没娶妻。而幻音坊中多是妙龄姑娘,双方朝夕相处,有的就生出了那么几分意思。
对梵音天倾心的那个将领这次立功颇多,相貌不差,配得上梵音天。
李云昭很乐意玉成此事,可看着梵音天的样子不像是乐意的。
梵音天不屑道:“殿下……他才认识我多久啊,就说喜欢我?要知道我躺在男人床上套取情报的时候,他那儿毛都没长全呢!哼哼,他要是知道我这些事啊,躲我还来不及呢!”
妙成天连忙斥道:“岐王面前,不可出此污秽之语!”
梵音天自知失言:“反正我才不喜欢他呢!我的命是殿下您救的,我一辈子不嫁人,就跟着殿下!”说着跪了下来。
李云昭扶起了她:“嫁人与否,看你自己心意就好,我不会干涉。当年王兄和我救治你们,传你们武功,固然是有私心的,但我也确实希望你们能过得称心如意。”她虽然欣赏这些个年轻将领,但情感上更倾向幻音坊的姑娘们。
“好了,还有什么事么?”
玄净天噗嗤一笑,被姐姐妙成天推了一把向前走了一步:“哎?姐姐?好罢,我来说。殿下,刚刚那位世子说的话我们都听见啦。”
李云昭脚步一顿:“所以?”
玄净天见她不为所动,索性挑明了说:“哎呀,殿下!他……倾慕你呀!”
李云昭难得脸上露出茫然神色:“啊?”
玄净天见她是真的毫无察觉,又道:“您想啊,他都知道您是个姑娘家了,还约您单独出游,这心思可太明显了点。”
“……就算如此,你们笑什么?”李云昭无奈地看向她们。
“我们这是在为您高兴啊。这些年您威严益甚,少有男子敢亲近,而且寻常男子哪配得上您。而这晋王世子是人中龙凤,长得又好,和您正相称。而且我们查了查,他尚未娶妻,房里也没有侍妾。说不定啊还是……嘻嘻。”妙成天咳嗽了一声,玄净天也不好意思再说。
“……我的情报网,不是让你们这样用的。”李云昭叹了口气。
李存勖身份尊贵,模样俊美,又兼允文允武,战无不胜。放眼天下列国间,也未必找得出一个能胜过他的青年才俊。
只是现在,她眼中只有岐国。
“所以您到底去不去看庙会呀?”这回是玄净天推姐姐出来问了。
看着众圣姬期待的眼神,她又想叹气了:“……去。”
李云昭和李存勖把军队驻扎在耀县城外,换了身寻常些的装束进城去。一路上李云昭感觉到李存勖的目光有些躲闪,主动问道:“怎么了,我穿这身很奇怪么?”她看看自己身上这条红裙,还是众圣姬帮她选的,挺美的呀。
裙裳上夺目的石榴红衬得她眼儿媚,玉颊娇,桃李灼灼,却难胜她艳色。
李存勖低声道:“不,很美。”
以他的身份相貌不乏有年轻姑娘主动表白,他都处之泰然,不太接话。可今日他自己遇上了心上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和那些姑娘也不差什么。
李云昭听出他话里的真情实意,脸上微微一热:“走罢。”
灯影花盛焰短,重檐露清夜长。耀县虽然刚刚归属岐国,但战争对此时的百姓们来说实属家常便饭,打完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所以这庙会也是没停。
沿途的小贩见他俩样貌登对,态度不算很亲昵,只道是小鸳鸯闹了别扭,主动问道:“这位公子和姑娘,要来看看本店的面具么?”
李云昭想他平日里爱戴面具,便拉了拉他衣袖:“看看?”
李存勖挑了一会,挑了一个小狐狸的面具给她,示意她戴上试试。
李云昭瞪了他一眼:“你自己平日里爱戴的都是些奇形怪状的,怎么给我挑一个这么俏皮的?”
李存勖见她不接,轻轻捏住她下颌帮她戴上:“挺合适的。北朝时兰陵王打仗时常戴着恶鬼面具,担心自己太过俊美没有威严。我这个模样比不过兰陵王,但也不差罢?”
李云昭含笑道:“公子不必妄自菲薄。”言下之意自是他生得俊得很,不下于兰陵王。
李存勖拦住她想摘下面具的手:“……戴着罢。”
她真是不知道自己生得多招人。这一路走来,就没有哪个单身男子不在偷偷看她。不单身的当然也看,但没看几眼就被女伴瞪得不敢看。
单身姑娘们就比较多情,看看她也看看他,还要捂着嘴笑两声。
店家接过铜钱时也笑眯眯的,自觉撮合了一对璧人,实乃功德无量。
路过戏班时,李存勖驻足听了两句评价道:“没我唱得好。”
李云昭侧耳倾听,她不大懂分辨好坏,只听得出唱的大约是《梁祝》,推了他一把:“那你唱两句我听听?”
李存勖还真不推脱,唱道:“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他确实天赋异禀,这段男女对唱切换得丝丝入扣,毫不犹疑。男声温润,女声娇柔,果真唱得比台上的优伶还强。
他今日难得把长发束起戴冠,露出整张俊脸,比平日的散漫多几分端庄之意。他父亲是西域沙陀族人,母亲是中原贵女,生得他高鼻深目,轮廓凌厉,相貌冶艳。现在他这样一瞬不瞬地看向她,眼中情意万千,实在叫人……很难招架得住。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他缓缓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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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梁祝故事才刚刚出现记载,未必就有了戏文模式,我这边为了剧情不太严谨。而观音在唐初多为男相,到唐末出现了比较多的女相,从此不敢看观音倒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