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公请他坐:“随便煎着玩玩罢了。”
说话间,小锅釜中的水开了,肖公一边加盐,一边和郁行安闲聊,说起了今日的骤雨。
两人聊了许久,分好茶,郁行安望见耳房里摆着冰盆,问道:“今年这么早就摆上冰盆了么?”
肖公拿着茶碗道:“可不是。今早还未下雨的时候,天气又闷又热。我和拙荆岁数大了,醒得早,闷热得受不了,想起今年陈节度使送了些冰,便命人取了一些出来。谁成想下雨了?嗐,白费了这些冰。”
“这算什么白费。”郁行安道,“您若喜欢,我也命人送些过来。”
肖公连连摆手:“难为你们都惦记着我和拙荆,不过不必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商人贩售的冰块和节度使,郁行安状似不经意道:“今日苏小娘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许是不舒服。”
“哦,是么?你们又遇见了?”
“恰巧见过一面,打了声招呼。”
肖公点点头,两人又说起一些旁的事,之后挪去书房。
肖公惦记着郁行安说的话——他莫名提起一个小娘子,实在是一件很稀罕的事。
两人互相交换最近的诗作之后,肖公在窗下,一边展开诗卷,一边对侍女道:“去看看老夫人在做什么,再看看苏小娘子如何。若苏小娘子不太舒服,你便多多用心。”
侍女应是,转身去内室。
肖公说完,瞥了一眼郁行安。
他坐在榻上,垂眸看肖公新作的诗。他指尖修长,轻轻搭在书轴上,神色平静,对肖公刚才的话似乎没什么反应。
肖公在心里“唔”了一声,也没有多说,转而对着窗外射进来的光,眯着眼睛读郁行安的新作。
苏绾绾坐在西面一间厢房里,这是百里嫊为了教导她,而专门辟出的一间静室。
百里嫊正有事走了,据说是一个姓卢的郎君长跪不起,想要求见百里嫊。百里嫊给了苏绾绾一卷书,让她细看,说是回来要考她。
苏绾绾读著书上一列列字,感觉厢房角落的冰盆实在太凉,跪坐的姿势也不太舒服。
她拿著书卷站了起来,站到门口,离冰盆最远的位置。
守在外头的肖家侍女似乎听见了动静,撩起帘子看见她,笑问道:“小娘子有何事吩咐?”
苏绾绾犹豫片刻后问:“老师惧热吗?”
肖家侍女道:“老夫人是有些怕热,今早起身还说热呢,还好下了一场雨。”
苏绾绾点点头,继续看书。
肖家侍女见她读书,也不打扰了,将帘子放下。
过一会儿,另一个侍女沿着廊庑走过来,苏绾绾听见两个侍女在外头说了几句话,心中并没有在意。
谁知下一瞬,那新来的侍女就掀起帘子走进来。她看见苏绾绾站着,愣了愣,笑道:“小娘子怎站在此处?”
苏绾绾道:“我无事,只随便走走。”
那侍女点点头,似是在端详苏绾绾的神色,又问了几遍她可有事吩咐。
苏绾绾说“无事”,那侍女方才走了。
过了小半刻钟,进来几个面生的侍女,将冰盆挪走了。
又有侍女给苏绾绾送来两盏饮品:“……这是姜糖水。这是新制的乌梅浆,加了些滚水,也不知小娘子吃不吃得惯。小娘子若还想喝别的,尽管对婢子们吩咐。”
苏绾绾道了谢,那侍女方才走了。
屋内逐渐变得温暖,苏绾绾重新坐回榻上,手持书卷,喝着略有些烫口的姜糖水,然后再喝乌梅浆。
她的眉眼终于放松下来,心思得以完全放在书卷上。
肖家的侍女怎会如此细致。卷起书轴的时候,苏绾绾这样想。
……
“扶枝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触类旁通,一点就透。”晚间,百里嫊坐在榻上,一边扇扇子,一边道,“我不必再担心后继无人了。”
肖公在誊郁行安的新诗——他觉得有几句写得极好,可以引用进他的《阆都录》。
这是他写了好几年的一本书,专门记载阆都的风土人情,以及一些让他惊艳的诗作。
肖公头也不抬,习以为常地继续誊写:“你一日要夸她八百回,我已晓得了,不必再夸。”
百里嫊嗔他一眼,想了想又道:
“水山告诉我,今日扶枝看起来不太舒服,我回去时细看她脸色,看上去倒还好,只屋里冰盆被人挪走了,听说是你命人挪的?”
“嗯,我让侍女去办的。她当时脸色白得不行,连礼和都瞧出来了。”
“礼和?”百里嫊怔住,“郁翰林?”
“是啊。”肖公蘸了一下墨,语气轻飘飘的,略有些得意,“他说苏小娘子不舒服,以为她着凉生病了。这种年轻的郎君,哪有我们这些过来人知道得多。”
“是,你知道得多。”百里嫊道,“今日那卢郎君非要拜我为师,逼问我为何收下扶枝。他哪里知道,他用长跪不起来逼迫我,扶枝却怕我受热,不愿叫人挪冰盆。别说才智,光这份体恤都差远了……”
肖公“啧”了一声:“若是她叫人挪冰盆,你又要说她灵活懂变通,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