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枝即使喜欢读书写字,但?也从不沉迷其?中,用她的话说,一天写一百个字,就累坏了,要歇三日。但?一日只写五十?个字,日日都能写。
燕珝也乐得看她狡辩撒娇,看似不情?不愿地点头,实则心里就爱看她这样亮着眸子,轻声哀求的模样。
可现在一切都化为云烟,一切都不复存在。
她再也不能站到他身前。
燕珝看着那画,终究还是不舍得收起,满宫室的画像,一张一张都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她。
可人的记忆,终究是有?限度的。
他有?些?忘了在南苑某次,她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哭。
又为什么明明不开?心,但?又开?心起来。
她单纯好懂,在他面前,所有?想法几乎都是透明的。他是懂得她的。
可他忘了,他竟然忘了。
燕珝满身寂寥,任月光倾洒在自己身上,星光落了满身,肩头带着夏夜的风霜,独身一人回了寝宫。
他真的很累,但?她走后?那样长的时间里,他根本睡不着。
似乎只要自己闭上双眼?,那些?沉重的事情?就会再一次涌上来。
可昨晚,他梦到了她。
生平第一次,他这样想要安眠,想要再一次见到她,哪怕是梦。
燕珝躺在榻上,强迫自己闭上双眼?。
寝宫中的熏香都有?安神之效,但?脑中的思绪半点不停。阿枝的声音和前朝那些?大臣一遍遍交错,环绕在他的脑海中。
心痛难忍,可药石无医。
一柱香后?,他再一次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越是想要睡着,在梦中再见到她,越是难以入眠。
燕珝散了发,脱下外?衫,心中的想念愈发强烈,他不满足于小憩中短暂地见她一面,他想和她有?更长的时光。
动作中,又摸到了那他亲自求来,还带着鲜艳颜色的同心结。
想到当日亲自去山上,圆空和尚将其?交给自己的时候,面上带着那样神秘莫测的笑容。
他说:“夫妻之间,若双方?都诚心相爱,必会永结同心,心意相通。”
燕珝鬼使神差地将其?从衣衫上取了下来,将其?放在身边。躺下半晌犹嫌不足,又把那同心结握在了手心。绳结的触感不算柔软,却莫名?让人安心。
他闭上眼?,感受着身体再一次缓缓下沉,又一次从深深地黑暗中感受到一点光亮,心头微动。
燕珝缓缓睁开?双眼?,他能感受到这里是梦。
明明白?白?的梦境,声音带着点虚幻,眼?前的景象有?些?朦胧,甚至带着强烈日光下才会产生的光晕。他没看到宫中的场景,这里很陌生。
烈烈寒风呼啸着刮着他的脸庞,感觉真实到好像自己亲身所至。眼?前的不真实感被寒风吹散,感受着点点酸胀的感觉充斥在胸腔,许久未有?波澜的内心再一次激起了浪花。
……
“阿娘,”小阿枝瑟缩在女人的怀中,明明说的是北凉话,燕珝却意外?地能听懂,“好冷。”
音调带着些?熟悉的感觉,他不用思索,便能明白?这就是幼年的阿枝。
可他从未见过幼时的她,她也甚少提起自己不甚愉快的往事,怎会……梦得这样真实。
“抱紧一点,木其?尔。”
他听到声音。
那女人的面容也有?些?汉人模样,生得可称绝色,却打扮得不甚明显,
女人又凑近了些?,“这碗牛乳一会儿就烫好了,喝了就不会冷了。”
“那阿娘喝什么?”
小阿枝的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女人。
女人勾勾唇角,“木其?尔喝了,阿娘心里就暖和了。”
她站起身,给小阿枝身上拢了拢毯子,又观察着帐篷外?的情?况,不敢懈怠。
奇怪,明明没有?说明,也没有?经历过。但?燕珝就是能够明白?,这是怕晚上有?狼出没。
他记得阿枝怕狼,也记得阿枝爱喝牛乳,尤其?爱吃牛乳糕。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阿枝看起来……像是对?面前的牛乳很有?些?为难的表情?。
“喝吧。”女人揉揉她的脑袋,微卷的发丝在女人手上转动。
“阿娘,你也喝。”小阿枝喝了一大口,递给女人。
女人摇头,“阿娘不爱喝,阿娘小时候喝了太多了,现在想到牛乳就胃里难受。”
“那阿娘小时候肯定很幸福!”
阿枝满眼?羡慕,“能喝到完全不想喝,这是喝了多少呀!”
“对?呀,阿娘小时候……”
女人眼?中浮现出一丝悲伤,但?被她藏了起来,只是道:“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