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娜一时哑然,她心知事已至此,几乎不再有转圜余地,深深叹息着说:“恩知这孩子,就是心事太重。我看不穿他。”
盛长荣不以为意:“我当初不是跟他一样?要是我在意你身边是不是有别人,也就不会有薇薇了。”
热娜笑了笑,目光清亮地望着他:“说什么傻话。长荣,归根结底,你们并不一样。那时候我爱的是你的勇气和坦荡。”
盛长荣那时没有特别反应,只是将妻子拥进怀里。
如今想来,热娜这一段话是意有所指。个中是非对错,他竟也一时感到含混了。
搬到别处之前,盛长荣联系了女儿。而盛凌薇似乎相当忙碌,只是拨冗抽出一点零碎时间,回复说我同意您的决定,爸爸,把家门封上吧。妈妈走了,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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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临近末尾,北京渐渐热起来。刘骞良坐在后座,闭目深思。
天窗开了半隙,漏进一点微毫的风响。他接到沈恩知的消息,凝神半晌,抬手示意司机关窗,打去一通电话。
“恩知啊,有什么事?直接说。”
沈恩知音量收敛着,语态稳定而谦逊:“刘公使,当初是学生愚盲。”
刘骞良心下登时明白了八九分:“借调不顺心了?”
沈恩知声音朗润,咬字清清楚楚:“我想回到部里,接受外派。”
刘骞良沉吟片刻:“上次的人选已经敲定了。不过很快我会到北非和南美的一些国家,手里有随行人员的指标。这些地方都是贫穷和战乱的国度,哪怕在使馆区域内也很危险,你有兴趣吗?”
沈恩知欣然应允。这是他早就花心思获知到的信息,也是他预料之内的结果。
越危险越是好的。
他就是要把自己放到最动荡的、稍有不慎就会殒命的环境中去。
在商务部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沈恩知又多留杭州几日。杭州亚运组委会特地办了一场饭局,邀请他和上下同僚出席。
才进了包间,亚组委那边的负责人迎上前来,给他介绍:“沈主任,这是我们电竞项目的选手。”
旁边另一个声音惊奇道:“这么像啊,你们是兄弟?”
沈恩知目光向侧前方一搭,净透镜片之后,眼眸毫无异样波动:“不过是巧合。”
叶恩弥也嘴角漫挑,松弛地笑:“姓氏都不一样,怎么可能是兄弟。”
他们礼貌握手,各自落座。只是间隔甚远,席间不交谈,连眼神接触也有意避开。
一局散了,叶恩弥到外面抽烟,脸往上仰着,半睁眼看星星,如同一粒一粒泛着光的细砂砾,在绒布般的黑夜里聚闪成长长的银火。
令他追忆起很久以前那个夜晚,盛凌薇在森林公园里脱了裙子,在他背后快步地走。她叫他回头,勾下身上纯白色的内衣,身姿挺拔地在他面前站定。而他只能仰望,忘记呼吸,心想这一辈子就要交到她手里。
那个夜晚,天顶上也是这么好的星星。
他仰首屏息,像是遥望着深远的夜空,又像是透过夜空望向别处。太清楚了,过去的每一帧画面都在这时找到他、命中他,令他避无可避。
他看见自己高中时代在沈家的那间卧室,十几岁的盛凌薇正在他身边做数学题,专心致志的模样,头颈低垂,不在学校所以没有束发,长发柔顺地蓬散两侧,在作业纸上落下海藻的灰色纹影。
叶恩弥打完一盘游戏,没再排新比赛,放下鼠标斜过目光,盯着她露出的半截小尖下颏看。
“薇薇,你知不知道,这游戏国内那么多玩家,我排第几?”他突兀地开口,对面半晌没回应,只好自己接着说道,“就这么跟你说吧,第一。”
她犹自沉浸在解题过程里,闻言仅仅点了下头,心不在焉地重复:“嗯,第一,叶恩弥你真厉害。”
叶恩弥被敷衍得一口气噎到嗓眼,酝酿好的话挂在嘴边兜了半圈:“那我问你……”
盛凌薇正面容严峻地在纸上进行公式演算,指间圆珠笔冷不防被他抽走,她小吃了一惊,皱着眉毛抬起头,叶恩弥这时候却不再看她了,声音紧得有点发皱,“薇薇,对你来说,我排第几?”
盛凌薇倒是完全没有感染到他的紧张,故意佯装不明就里地逗他:“啊?”
“算了没事儿您忙您的。”叶恩弥当即回头不再看她,手速拉满再开一把游戏,加载比赛的几秒钟光景里又忍不住侧目,一眼就望见她垂脸写起数学题,顿时就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盛凌薇,你是不是学傻了啊?”
“你这么凶干什么。”盛凌薇笑开了,捶他一下。叶恩弥正不大高兴,忽然电脑桌下面有什么探过来,刻意碰到了他的手。
叶恩弥很是一愣神,进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她的手指尖儿轻轻戳过掌心,最终微不可觉地扯住他的袖口。
明明是沁凉柔软的触感,叶恩弥却仿佛被烫到了一下,心陡然给拎到半空。
她慢悠悠说:“要我说,你排第五吧。”
叶恩弥一下炸毛,游戏里一个操作失误,气得将鼠标扔开:“为什么啊?我前面都是谁,你必须得告诉我。盛凌薇,不然我可不服气。”
她一本正经:“前面是爸爸,妈妈,我自己,还有沈爷爷。”
“然后就是我?”
“然后就是你。”
叶恩弥似乎被取悦了,舔一下薄嘴唇:“那还可以。但是,薇薇……”他话音一转,声音低了下去,“在我这儿你排第一。”
盛凌薇并不轻易取信:“比你自己还靠前?”
他很笃定,连点了两下头:“比我自己还靠前。”
无数的画面纷纷扬扬落在眼前,起初是温暖柔和的光调、丰繁美好的颜色,到后面成了越来越多的沉默、大段大段的空白,混在一起让风一吹便破碎了。
叶恩弥强迫自己不再想了,只是自顾自抽着烟。
身后有人走近,转头竟是沈恩知,间隔着很远的距离,遥遥站定。
沈恩知开口,声音与他以往不同,竟是崎岖而干燥的哑,像是平整一张白纸被从中硬撕成两半,在边缘留下粗糙坎坷的豁折:“她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