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读了两个小时的书,看的人都快晕字了,手边也积累了六七张纸,盛姿满意地捋捋纸,拿镇纸压好。
盛姿习惯不在书上涂抹弯折,总是将不懂的地方记在纸上,看完一本书,必能积累一沓纸。按日期排好,和薄薄的书放在一起,倒是很对比明显,不知道的还以为看得深有体会,所以又写了一本出来。
盛姿鼓捣好,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唤人洗漱。
妆台前,泠风动作轻柔地给她梳理头发,虽然只有八岁,但头发已经快到腰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柳眉杏目,翘鼻樱口,不似她娘那样明锐冷艳,而是娇俏明媚。
她抬手触摸铜镜里陌生又熟悉的眉眼,想探一探那是否是自己的容颜,却被冰凉的触感激起了回忆。
她蓦地记起,自己原来总是一头的短发,长相颇为中性,不论短裙还是长裤,总是飒飒的,像个俊朗的男孩子……
眨眨眼,收回握紧的拳头,长长的羽睫压下愁绪。她已经很久不去想这件事,八年了,她都快忘记自己原来长什么模样了。
起身去浴房,盛姿简单洗了洗,快速擦干头发,上床睡觉。
今天真是太累了,又是逛街又是翻墙,虽然有趣却也是精疲力竭,以至于几乎刚躺上枕头就睡着了。
泠风检查了一遍,交代了守夜的小丫鬟好好守着,也回了自己屋子。
香炉里的香料散发着清爽的味道,银丝般的月光照进来,室内的人一夜好眠。
盛姿就是穿过来的。
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一觉醒来,忽然变成了大容朝银青光禄大夫盛修的唯一嫡女。
乍然变成小婴儿,来到异世,除了最开始的惊诧,倒也没太大的感觉——或许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也是她内心深处,一直期盼的吧。
唯二牵挂抱歉思念的,就是自己闺蜜挚友江雨珊,和处了三年的男朋友桑邈。
他们大概也是唯二会为自己不明去世伤心的人吧!
并非是无心冷情,只是她总觉得自己死去其实是一种解脱。
绝望崩溃时,她数次想过,活着,自己不会好,唯二在乎她的人也不会好,不如一死,来的清净,世间一切再不会与她纠缠了。
在原来的世界,她叫沉洛,27岁,父母早亡,一家知名广告公司的总监,患有中度抑郁症。
那时候,她白天状若无事地去公司上班,深夜睡前最后一个愿望却总是“明天不要醒来了”。
病发时,生命于她来说,更像一个游戏,她玩的精疲力竭,只希望彻底卸载。
若不是有着挚友和深爱之人,她这样毫无生念,真是不知要变成什么样子。
来了异世,新的身体带着充沛的生机,她再也不用体验那种仿佛被关到一个永远孤寂的小屋子,整个人被浩荡的绝望淹没,连心脏都微微抽痛,每一次的呼吸全是痛苦,忍受着大段大段感受不到快乐的时间,活着的每一秒都是煎熬的感觉了。
在这里,她是盛家嫡女,父母恩爱,生活优渥,更重要的是,有了健康的身体,她终于感受到了睽违已久的“开心”的感觉——虽然生活不如原来舒适,但幸福仍旧降临于她。
最开始那几月,她时时后悔,早知道身体好了,开心是如此简单的事,快乐的滋味如此令人沉醉,她怎么也不该消极治疗,这不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更辜负了挚友和爱人的苦心!
但多想无益,她能做的,只有在这里生活好,才算不辜负两人。
所幸,容朝对女子并不太苛刻,尤其高宗皇帝的皇后在世时曾临朝听政,更曾经一度称制临朝,颁布了许多政策宽待女子,影响了数十年之久。
虽然高宗皇后死后,被压迫的群臣复起,但女子允许上学堂等条例还是被留了下来。
为了不过早地展露锋芒引起非议,她一等直到了三岁才提出写字。
她前世曾经练过一点书法,写得一笔不错的瘦金,想来字形如人,她并不刻意去改。
好在父亲除了对本朝未有的字体略感奇异外,并没太大反应,让她心安不少。
但也正因为数年未曾练习,当她重操时,那些本来熟悉得可以信手拈来的技艺,无一不像被荒废的花园,已经野草横生,花木凋敝。
更严重的是,生活异世数年,她的思想渐有接受同化的趋势,这样男尊女卑让她格格不入的世界,到底是融入,彻底成为一份子,还是坚持自己本心,做那个孤独的、众醉独醒的疯子?
她犹豫许久。
六岁那年,父亲请来的女先生,犹如一记闷棍,彻底打醒了她。
沉洛虽然罹患抑郁症,却也不是菟丝花之类人。她一向傲气,要接受迂腐的三从四德,一夫多妻绝不可能,她的纲,只有自己!
她不得不感叹幸运,遇到的爹,是盛修。
盛修其人并不迂旧,身为太师独子,居然一心好书,醉心于学术,完全不屑搬弄权术。
老太师老来才得一子,向来心疼,拗不过儿子,也就放任其钻研诗书,还为他聘了心爱之人为妻,不可谓不用心。
但她曾不厚道地偷偷想过,老太师肯让她爹娶她娘,估计也是看中了,卫氏满门忠烈,却只留了一个孤女,说出去既好听,又不会被皇帝怀疑心思不纯,也算是一手好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