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语声有些微哽:“但是隔壁村子其实名声一直很好,他们那里我去过两次,那时候还不是灾荒年,有人见我可爱,还从家里拿了块饼给我吃……”
温明的声音渐渐沉默,盛姿只是听着他讲,都觉得连后背在发寒。
她轻轻问:“你们那里闹了几年旱灾,我在秘书省,仿佛并没听到有旱灾超过三年的地方。”
温明摇摇头:“若有个两三年,我们只怕也活不下来了,其实只有一年而已,但我家乡那里,除了富户,没有人有存粮,从来都是收一年吃一年,遇到天灾……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他有些说不下去。
盛姿默然以对,忽地,她想起自己原来看过的史书,汉武帝三年,史书上记载了有一地“大饥,人相食。”
她那时不明白为何如此,毕竟汉武帝之前,可是文景皇帝。
文景之治时,传闻仓库里的谷子积陈到发霉,富到连穿钱的绳子都已经烂了的地步。
文景帝是历代君主都想效仿的明主,而文景之治,又是个让人心生期慕的盛世,居然抵不过三年灾害吗?
何况并不是三年都有灾害,只是第三年一年。
她心怀疑问,遍查资料无果,因为上班没有那么多时间找资料,只得作罢。
后来想了很久才知,原来朝廷富有不等于百姓富有。
尽管后来在秘书省读书,她晓得很多东西都需要换个角度思考,民众称赞的政举有很多的本意其实并不因为上位者真的想为民众好。
就比如科举,最开始只是皇权想摆脱世家的影响而已。
但学到想到与见到,又是两码事。
她想,原来纸上的文字读进去,和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感觉,真的可以相差这么多。
她看到“大饥,人相食”的字时,就觉得心肠蹂闷,食不知味。
在听到温明说他小时候的经历的时候,又觉得可怖,因而心怜。
那如果真正见到呢?怕没有几人不为之动容。
只可惜,就算普通人都不想踏入灾区,更没有什么显贵人愿意贵步临贱地亲自去看吧。
她想,甚至也许江城某个地方,正在或正要发生这样的惨剧。
盛姿收敛心神,努力地笑着,对温明说:“我想至尊爱民如子,即便朝廷暂无余款,但我泱泱大容,盛世之下,至尊必然也不希望听到水灾泛滥流民失所的事情。”
温明不明所以,但是点头,“这是自然”。
盛姿就说:“我从前听人讲一个故事,说是一个人想以适中的价格买一块好玉,但其镇并不产玉,山高路远,玉价本就昂贵,更别提想选一块好料子。”
温明顺着这话想了想,问:“这人手里可有足够的钱,能让他拼着高价也要买到一块好玉?”
盛姿摇摇头:“没有。甚至如果按一般地方的价格,可能也刚刚够正好买一块好玉,但物以稀为贵,他手中现有的钱,自然不够买一块质量又好,价格又合适的玉。”
温明叹了一声,但脑筋转得很快:“钱资有限,这人怕很难在本地如愿。”
盛姿对这话肯定地点点头,说:“是啊,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他找人在周围城镇大肆宣传,言其镇久无良玉,他即将用重金买玉,只要料子足够好,他不惜代价,倾尽家产也要买下。”
温明本不太明白盛姿用意,但也知晓定然不是无的放矢,听到这神情有些恍然。
盛姿再接再厉:“许多玉料商人听说之后,都带着自家的玉过去,想让这人买下,即便他没有买,那城镇缺玉,自然玉价比其他地方高昂。”
“只是到了之后,因为诸商人所带之玉太多,众人得以货比三家,商人为了不让这一趟毫厘未进,只得降价。所以这人,最后用很合适的价格,得到了他想要的好玉。”
温明抚掌赞道:“真是个聪明的办法!”
盛姿微微一笑,意有所指:“是呀,如今山南道其他地方粮食丰收自然不比江城,粮价昂贵。”
温明对此不置可否,而是道:“可如果连最开始的买玉的钱都没有,那么即便玉价降下来,我等亦无足够的钱帛去买。”
盛姿眯了眯眼,意味深远:“我想江城刺史肯定很愿意以一个适合的价钱买玉。江城平时富饶,只因为粮米颗粒无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才没办法向至尊尽忠。不然他心思报国,定会一马为先。诸府商人知晓刺史诚心报国,也会愿意带着自家货物前去,既可成刺史之名,也可以让新粮卖个好价钱。”
温明仍是有些犹豫,发愁叹道:“这话倒是不假,只是我等跟着郎中,自然以他之心意为准,怎好自作主张。”
盛姿怎会不明白他弦外之音,微微一笑:“这个自然不难,主事可劝郎中自写一份罪己书呈上去,至尊就算降罪,自然也不会‘只’想到刺史,当然,至尊若是彻查此事,想来也不会忽略主事。”
温明闻言不语,似是在思考可行程度,半晌,向她深深一揖,真心实意道:“多谢娘子提点,江城水患若安,某还应提着江城土产,拜望盛大夫。”
盛姿还他一礼:“主事有心,见到家父,还望主事替我问个好。”
温明半垂头,谨道:“某自然不敢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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