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1/2)

酒枣都是秋日里枣子丰收时做的,枣子洗干净后在白酒里浸一浸, 再搁到坛子里封好就行了, 到了年尾或是有喜事的时候再启开, 枣儿还是鲜枣模样, 咬开来才晓得玄机。

“这新鲜的枣肉都是绿的,脆甜脆甜的, 呶, 现在是软绵绵的, 发黄了,您尝尝, 都尝尝。”张巷边举着一个掰开的枣说着,把没核的那一点枣子往乔银豆嘴里一塞, 自己吃了剩下有核的, 笑嘻嘻地问:“好吃吗?”

乔银豆睁着大眼睛点点头, 太小的孩子, 只能尝尝味。

方稷玄从前也食过酒枣, 不过因为枣肉软甜,更显得枣皮涩口,而蒸酒枣,杞子炖酒枣之类的,但都更像甜品补品,不似口中这枚酒枣皮薄肉厚,将酒的醇香融于枣肉的鲜嫩,甘甜馥郁,真是男女老少都会喜欢吃的零嘴。

他看释月,果然已经吃了许多还没停嘴,原本在她膝上窝着的竖耳炸尾黑松鼠也探出身子来,不知什么时候也偷了一粒红艳艳的酒枣,美滋滋地啃着。

“诶?”张巷边也瞧见了这只松鼠,纳闷地抓抓下巴,“这不灰狗子吗?你们从鸭子河泺一路带过来的?栓春台的松鼠可不这样。”

“哪那样?”乔金粟好奇地问。

“红肚皮的,可比这黑乎乎的玩意好看多了,哎呦喂!”

张巷边话音刚落,就被黑松鼠给挠了一把,偏偏又是释月养着的,打不得,眼睁睁瞧着它又抢了一个枣子,往后院逃去。

“跑了诶。”乔金粟看释月和方稷玄都不动,就她一个人着急。

后门的布帘被撞得波动起来,隐隐约约透出一股清冽透亮的松林气味,乔金粟愣一愣,再耸了耸鼻子,就没闻见了。

张巷边这人,该花银子的地方绝不小气,糖酥馍也是提了半篮子来,礼尚往来,方稷玄说要几人留下吃饭,便让蓉娘做几碗羊肉羊杂碎来。

等羊汤杂碎的空隙,他撩开柜台后小厨房的门帘,本要进去现烤几个油旋,但张巷边连声说够了够了,不肯叫他劳动。

乔金粟打眼往厨房里一望,就见还是那么干净规整,右边的烤炉是坐在灶台里边的,灶膛里存着微红的余烬。

左边的长案上摆着一盆面粉,半盆搅拌好的葱花椒盐,还有一大块白蓬蓬的,醒发好的面团,以及一坛子猪油。

趁这当口,张巷边赶紧着去把羊杂碎的银子给付了,又多要了一个羊头,往桌上那么一摆,秃噜噜的眼眶里吊着羊大眼正瞪着乔金粟。

她不敢说什么,往释月身边缩了缩。

释月瞥了她一眼,就把碟子一转,让羊眼睛瞪着张巷边和方稷玄去。

吃着干的喝着稀的,众人满足,此时却有一小兵模样的人骑马而来,交给方稷玄一张帖子,说几日后李将军会在演武场上设宴,先吃再开打,优胜者授予官职,如若文武兼备,则更佳。

张巷边的眼睛都盯在那张帖子上,见方稷玄兴致缺缺的,那小兵又是个直愣的,硬是举着,他打了个圆场,上前一步,觑了方稷玄一眼,见他反应不大,就躬身替他接了。

“方郎君这是不想去?去去也无妨嘛。见见人头,熟络熟络?”张巷边小心翼翼地替他把帖子压在酒坛下,免得叫风刮跑了。

“上头又没写名字,”释月知道方稷玄是不会去的,就算想看看李越是否是旧人转世也不会借这个契机,否则一拳头将人打死了,不好收场,“你想去就拿去。”

“释娘子说笑了。”张巷边赶忙摆手,“我虽爱往人堆里去,但也得量力而行啊。拳脚无眼,叫人打死了还没处说去。”

李越在城中拉拔人才,是武人的机遇,可对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言,这登天的云梯近在眼前,自己却要四处寻求门路,以呈递文章,展现文采。

其实若有经世之才,管他是李越还是孙越,都做到一军之统帅的位置上了,‘用人’这两个字,总是精通的。

他虽为武将,但也识字,素日里只看些史籍兵书,曾有一篇戍边经略流传出来,质朴敦实,正中要害。

而对于华彩文章诗句,简直是半分兴致也没有,最厌这虚浮之言,所以想用咏叹拍马的诗文撬开李越的门,只怕适得其反。

不过,李越虽不喜这些,但他娶了冀州书香世家的小姐,生的女儿李应茹也是从小就养在外祖家中,是个在文墨中泡大的闺秀,所以便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

栓春台的府尹是从豫州调任的,如今还在路上。

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李越说了算,又是个战场上杀伐过的将军,既是他的女儿,谁又敢打什么坏主意?

只是辗转请了几位栓春台本地豪绅家的姑娘,往李应茹耳朵里吹耳边风,要她办个诗会。

油旋铺子同花市只差条胡同,此种小道消息走得飞快。

释月打后院出去,就是个破败的租书铺子,一进去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书山书海的,释月已经是他家的常客了,这几回去捡书消磨时间,总听见街市上有人在高吟几首新诗。

释月闲时也翻过几本诗集,她偏爱字字精妙,意境辽阔的诗句,不怎么喜欢男子仿女子口吻所做的闺怨诗,但也读得出好坏。

释月听了一耳朵,道:“不怎么样。”

四下明明无人,却听见一阵苍老喑哑的笑声。

“丫头,你拣去的那几本诗集可都是历朝历代的名家所做,也是我苦心搜罗的,吃多了山珍海味,再啃麦麸馍馍,谁咽得下去啊!可若是饿久了,麦麸馍馍又怎么不是好东西呢?”

释月准确的拈起一份残卷,书底下露出个满头疏发,胡子雪白的老头。

这老头也没个正经姓名,别人都叫他蠹老头,原本以为是同音的姓氏之‘杜’,没想到是蠹虫之蠹,也就是书虫的意思。

“你成日埋在书堆里,难道不觉得喘不过气吗?迟早有一天直接被这些书压得睡死过去。”释月说话并不客气,与人难相交,只这书虫老头毫不介意,也从不以什么长者身份自居。

“诶诶。”老头伸手点了点释月,笑道:“这死法正是老夫所求,无儿无女亦无债,我平生最爱就是书,能死在这书堆里,算是老天垂怜了。”

“那等你死了,这些书能归我吗?”释月本以为老头这般爱书,说不定要焚书相伴,没想到他一摊手,很洒脱地说:“你要?那最好不过,免得与我一样,烂在地里,可纸张脆弱,不知能挨几个春秋,说到底也是要烂的。”

又是一个出乎释月意料的回答,见她怔愣,老头笑道:“我虽有藏书之癖,可没有毁书之恶。可知我原是江临人氏?”

“不知,都说江临男子生得清秀白皙,你可不像。”释月勾过一把小杌子坐了,捡了一本前朝佚名人氏所做的话本翻看起来。

老头又笑起来,满脸的褶子,“我不像江临人氏?唉,我是老了,年轻时也是翩翩公子来的。”

见释月嗤笑,他无奈一摇头,细看释月样貌,笑道:“你倒似个江临碧水里养出来的,可你那郎君我就瞧不出了,他高头大马,虎背蜂腰,像是北江人氏,但瞧五官又觉有些东泰水土养出来的气韵,只是过分深邃了些,更像是掺了点西边的胡人血统。”

“他身世不清,自己也不知道,是个串儿。”释月说得随意,引得老头又大笑起来。

“江临是个好地方,小船摇橹,柳条桃花,出门就是河,抬脚就是桥。”老头闭了闭眼,似在回忆着什么,但片刻后又睁开眸子,苦了脸道:“可你不知,那潮气毁了我多少书册,唉,也是我自己家贫,有点银子都买书了,哪有银子买熏炭呐,最后是气不过,拉着一车子书索性往栓春台来了,就图这份干!”

“可太干不是会裂吗?”释月拎起书脊抖了抖,倒不觉得很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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