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张沁嫁了。”张铜麦忽然开口,“就在昨天晚上,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可能是刚才吃得太快了,肚子里进了气,张铜麦开始不停打嗝,止也止不住,到最后又哭了起来,嗝反倒止住了。
“都是我的错!”她哭喊着。
释月见状却是点点头,张铜麦那天的确是嘴快了,引得张茂忌惮。
书香见她火上浇油,急得手足无措。
“嫁去哪了?”释月问。
张铜麦一开口,哭腔止不住,“给府尹大人做妾了。”
张铜麦觉得很冷,在这春末夏初的午后,冷得浑身打颤。
“等你阿姐回来,想法子将她赎出来。”
释月随口安慰,却见张铜麦泪如雨下,“我去过了,可沁妹说她认命了。”
“既如此便罢了,不必太过自责。”释月道。
张铜麦只摇头,“不,不,她不愿的,可至亲之人所设的桎梏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挣脱的,如果不是我那日失言,一步步慢慢来,等着沁妹长大掌权,哪里还会在羽翼未丰的时候被张茂草草决定了这一辈子?”
茭白和六月黄
◎“徐先生?”◎
张茂此人虽没有多少智慧, 但足够心狠恶毒。
张沁是他自己的女儿,他都下得去手,草草嫁去城外, 生儿育女操持生计, 将她的才干尽数湮灭, 即便走运,得以施展一二, 也不过是躲在男人身后, 替他们挣名利!
如果想开一点, 自己虽掌不了权,但儿女有了出息,倚仗他们安享晚年又有何不可?
可他厌极了乔金粟, 恨她一个女人当家, 牢牢把着大权不肯松手, 否则以他嫡亲侄儿的身份, 张家的就是张家的,哪里会姓了乔。
张茂酒醉后常有言, ‘他张巷边糊涂我可不糊涂!他张巷边没后我有后!’
“有时候, 心黑一点, 手毒一点,才能护住彼此周全, 总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慈悲和良心上,是很愚蠢的。”
释月静静看着哭泣的张铜麦, 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是宽慰她的。
张铜麦渐渐停了哭, 眼神也一点点变得坚定起来。
张茂是赶着乔金粟出门这两日操办的婚事, 等乔金粟回来之后, 生米早已煮成熟饭, 她亦是无可奈何。
乔金粟知道了这事,听过张铜麦口述,没去找张沁,也没去找张茂,只是把几个暗地里调教着的管事一抬,架空了张茂,但面子功夫还是一样做好的。
一日两日,张茂还觉不出什么,依旧是满铺子打转,呼呼喝喝,摆他大掌柜的谱。
倒是张茂的夫人董氏觉出一点不对劲了,她毕竟是女子,心思细。
即便她来满南苏的时候,乔金粟已经在张巷边身边历练得周全能干,大权在握,对她这个嫂子只是面上和气,但还有张铜麦啊。
董氏眼看着张铜麦长大的,知道她脾气秉性,同张沁说是姑侄,实则姐妹。
可她前后的态度转折太大,董氏总觉得乔金粟回来后张铜麦应该再闹一场的。
张沁就这样叫张茂嫁掉了,董氏夜里帕子都扯碎了两条,但那日张铜麦冲到张沁夫家质问,她又惊出一身冷汗,木已成舟,她生怕张铜麦惹恼了张沁夫家人,结出苦果让张沁吃。
张铜麦这样没有响动,只叫董氏愈发不安。
不过第一声雷总是要响的,儿子张春水从书塾回来,忽说这一季的束脩没有交上。
董氏觉得奇怪,张春水所在书塾是满南苏最好的,束脩一季一交。
外面的银钱董氏管不着,都是张茂让账房每一季从账面上直接划去。
董氏从家用银子里拿出一些,先让张春水带去书塾交银子,又把这事儿往张茂耳朵里一刮。
张茂原本躺在床上安安逸逸地歇着了,闻言猛地一个挺身,终于觉察到这几日的不对劲了。
董氏叫他同乔金粟求情,反挨了一记耳光。
张茂做事很愚蠢也很莽撞,他自以为有底气,毕竟唯有他一个是张巷边的嫡亲侄儿,名正言顺,闹起来谁都该指摘乔金粟的不是。
可他忘了,这是在满南苏,不是他老家,族老鞭长莫及,也没有那么多姓张的跟他同气连枝。
满南苏大大小小的买卖营生上,乔金粟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族长。
张茂暗地里使劲,明面上造反,统统都试过了,没用,撼动不了乔金粟一点。
董氏带着眼泪去求乔金粟,也是无用,她软硬不吃。
不过乔金粟也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给张茂留了一间小铺做营生,省吃俭用些,一家的日子也不错。
他哪里知足呢?日日喝得烂醉,还总是抓着张春水,要他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到时候当了大官,叫这几个娘们跪着□□。
张春水在书塾里虽不至于吊车尾,却也是个中不溜,他的短处也就是他的长处,那就是才大志疏。
本就盼着学几个字,能拽几句文,日后进了铺子里当个掌柜也是够体面的,被他爹这样一搅和,怕是没这么好清闲了。
张春水又不好忤逆他爹的意思,随口敷衍了几句,揣着三两本闲书进屋看去了。
乔金粟买卖做得越好,越显得根系单薄,只有乔银豆夫家子侄中了几个秀才举人,但也都是下一辈,总得费时间历练,费银钱铺路,再经营上几年,就能稳妥了。
几个蹭吃蹭喝的狐朋狗友睡了一桌子,张茂红着眼,瞪着眼前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