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都没有魂魄,只是躯壳而已。这些应该都是落水丧命之人,而且时间跨度很大,你瞧那老妪的衣着打扮,看起来都不似今世人。”
“那留着这些尸首做什么?”
方稷玄说着一伸手,抓出一只虾头人身的小怪物,怪物头上虾须颤颤,似乎是怕得很。
他眉头皱得更紧,“这湖里精怪异变太多了。”
“地仙说这里的水神虽然没有露面,但此地水域一向没什么风波,溺水之人的魂魄偶有迟滞,但也很少扣留不放,”释月顿了顿,道:“除了徐广玉。”
方稷玄说:“这样说来倒是咱们想左了?原本以为徐广玉是不打紧的,眼下看来徐广玉才是关窍?”
释月点点头,有些费解地说:“死气最浓郁之所,难道只是个人柱林?”
刚说完此话,方稷玄忽然一扣住释月的腕子,带着她飞快往后退去。
眼见离那些人柱越来越远,他们身后的石壁也在释月视野中不断缩小。
释月仰脸看去,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石壁,而是一樽硕大如山菩萨像的腹部。
“不是有十樽这么大的肉身菩萨吧,不可能啊。”释月低语道。
他们越退越远,远到能看清菩萨像的脸。
菩萨像总是慈眉善目的,低眉浅笑。
这樽菩萨像也不例外,虽然满身的水藻水垢,眼睛也蒙上了,但能看出笑模样来。
“应该是某种程度上的活化,可能是其中那樽真正的肉身菩萨吞噬了其他的泥糊仙胚。”
忽然,菩萨那双如生眼翳的眸子一动,转了一下,看向方稷玄。
释月一个警觉,立刻将方稷玄掩在身后,她这个举动让菩萨像绿蒙蒙的眼睛望了过来,紧接着,那些人柱集体一颤,猛地挣扎出声。
“为什么你可以,为什么!”
菩萨像
◎可释月有什么资格要求这樽菩萨像这样做?它已经守了好久了。◎
方稷玄炼化躯体, 即便解除了封印,也能分辨出他的灵力之中与妖道的符篆术法有着莫大的关联,所以菩萨像才会觉察出来。
这菩萨像的法力很强大, 但又似乎受到很严重的限制。
声浪把湖水搅得湍急而混乱, 激起许多淤泥沉沙, 原本就不怎么清澈的水一下变得无比污浊。
方稷玄和释月携手稳稳伫立在水波中,看着周遭泥沙滚滚而去, 犹如翻天。
“我没觉察到你的封印。”方稷玄出声, “妖道有在你身上设下什么手段吗?”
这菩萨像显然和方稷玄之前的遭遇相似, 但又有着本质的不同。
方稷玄是被炼化成了妖道的一张符篆,不管妖道本身是成仙还是堕落,还是消亡, 方稷玄就像一樽塑好的陶器, 他是恒定不变的。
而这菩萨像在妖道设阵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 它只是落在了这个阵眼里。
方稷玄甚至隐隐有种感觉, 当初妖道未必使了什么卑鄙手段,治理洪涝, 于人间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
妖道向来辩才了得, 这肉身菩萨难保不是被蛊惑首肯, 一待就在湖底待了这些年。
方稷玄没有得到菩萨像的回答,满耳皆还是那句质问。
释月只好道:“因为我的灵力逐渐复苏, 虽未打破妖道留在他身上的封印,但却能与之达到平衡。兼之镇压我们的土地下有一株人参成精, 化出人形时引发地动, 所以打破了桎梏。”
水流又继续汹涌了一阵才慢慢平复下来, 那些人柱又恢复了沉默, 周遭又陷入最初的死寂。
它不回答, 方稷玄和释月只好自己琢磨了。
所谓肉身菩萨,指的是得道高僧因为开悟而坐化登天,留下这具受人供奉敬仰的腔子,称之为肉身菩萨。
妖道如果想把个登天的菩萨困在肉身里,恐怕很难,就算能成,也要动用不少艰深的邪术禁术,纵然这么些年过去了,一定也会有留存。
可方稷玄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和释月做巡游仙将时也见识过不少了,心中皆有个猜测。
两人对视了一眼,开口问:“你是从那位高僧坐化后留下的肉身修炼而来的?”
应该是说对了,因为更为汹涌的水流席卷而来,带着惊天之怒,滔天之怨,与之抗衡太过吃力,方稷玄抱紧释月,索性顺水而去。
这水波是菩萨像造出来的,也是它的法力成就,顺着水的圈劲绕,迟早会回到原点。
方稷玄和释月旋了不知道多少圈,水波渐渐趋缓,那些被扯得缺胳膊断腿的虾兵蟹将一只只都被甩进了菩萨相腹部的一个缺口里,方稷玄和释月在缺口外谨慎观望了一下。
发现那菩萨像的肚子里居然歇着好些湖底的小精怪,蜷在各个角落的探头探脑,那些受了伤的小精怪钻进伙伴们之中,脸上的那种惊恐淡了很多,全然不怨恨始作俑者。
释月觉得很像小孩受了父母打,但见父母气平,又赶紧挨过去的样子。
菩萨像腹部里面光华明亮,全部都是用珠贝碾粉涂抹过的,而这散发着微微珠光的内壁上还画了许多画,大多都是些人间景致。
春日的风筝飞在城北塔楼佛寺的尖顶边上,夏日的冰车从家门口的巷弄口拉过,秋日银杏的落叶沿着城墙铺成了一条金黄的小径,冬日的鞭炮红碎落在满城的白雪上。
释月在这里感到一种生的灵力,想来不用多久,那些小精怪的断腿都可以长出来了。
那些画应该是徐广玉的,他一个溺死的亡魂也像这群强行被异变成精怪的小水族一样,被豢养在这菩萨像的腹腔里。
释月有些弄不懂了,他和这菩萨像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或者说这菩萨像到底有着怎样的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