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再等,连忙对裴衍舟说道:“趁着夜深,我今日便和你去找老夫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宜早不宜迟,而且我也要去看看祖母,”裴衍舟道,“你真要跟我一起去?”
卫琼枝重重地点了点头:“要。”
宋锦踌躇了一阵,道:“如果我也跟着去,世子带着我和姐姐倒是麻烦,也太过引人注目,况且我与宜阳姐姐并不是很熟,便还是在家中等着你们吧。”
卫琼枝只怕宋锦犯了倔要和他们一起去,不是她不带,而是实在不方便,听宋锦自己已经这般说,便也安下了心,只嘱咐她们在家中关好了门,等他们回来。
裴衍舟带着卫琼枝,轻而易举地便绕开了夜里巡逻的士兵,去了京城西边的一处宅子,离得卫琼叶这里并不是很远。
入了巷中,却比卫琼叶那里要更窄一些,并排依次列了好几户人家,从外头看起来几乎与卫琼枝在利县的老家有异曲同工之妙。
卫琼枝心下微叹,宜阳郡主当日是何等尊贵,享尽了荣华富贵一辈子,到了老却一朝落魄,竟要栖身于陋巷之中。
不过比起王府和侯府的其他人,还有生死未卜的庆王妃,老夫人却已是幸运无比,真正算得上有福之人。
大抵是裴衍舟早让手下来知会过,他一敲门,才一下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卫琼枝认得开门的人,是三夫人孙氏。
孙氏早就守寡了,孩子也没长大,侯府的事自然牵连不到她,关了几日审完也就放了她和她的孩子,但财物却是全抄了进去,只能暂时被娘家接济到这里落脚。
后来老夫人也被放出来,她出宫后本也是要跟着侯府众人一起关着去的,但老夫人年纪实在不小了,又是郡主之身,只因夫家所累,娘家也并没有被牵连,暂时仍是宗室女,多方周旋之后,她才被放了出来,又被孙氏接了过来,一同居住。
老夫人早在等着裴衍舟,裴衍舟一进门她便上前几步,看着裴衍舟却长叹一声,泪水也随之滑过她苍老的面容。
她已比几月前所见要老得多了,身子佝偻了起来,皱纹更深,使得皮肤已如树皮一般,不像以前那样容光焕发,穿着打扮亦如同寻常妇人。
她一把握住裴衍舟的手,却不敢哭出声,怕人察觉,把他一路牵到了屋子里面,卫琼枝也紧随其后。
“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还要回来?”老夫人一时老泪纵横,“你都跑出去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面对老夫人关切又痛心的诘问,裴衍舟无法回答。
若是回答他可能要去做的事,也不过是让老夫人更加担心罢了。
老夫人压低声音哭了几声,孙氏便过来劝解道:“老夫人莫要再伤心了,世子能平平安安站在这里,您就该高兴才是。”
裴衍舟这才道:“祖母,是孙儿让您担心了。”
老夫人摆摆手,先擦了眼泪,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你是我养大的,我能看不明白?罢了,罢了,侯府已经完了,我也拦不住你,只盼……老天爷可怜我,让我这把老骨头早早死了,不必见着你出事……”
“祖母何出此言,不到这个地步,”裴衍舟动手给老夫人倒了热茶,“我今日来也是想看看祖母好不好,知道祖母和三婶在一起,也就放心了。”
孙氏也在一旁道:“我们一切都好,有我照顾着,世子放心便是。”
孙氏是老夫人最喜爱的儿媳,从前是被老夫人一路宠过来的,自是有恩情,更何况孙氏为人也良善,如今落魄倒也万万不会忘了老夫人。
老夫人稍稍平复下来,这才看向一直默默站在裴衍舟身后的卫琼枝,问:“说吧,带她来什么事?”
裴衍舟回头按住卫琼枝的手腕,把她拉到老夫人面前,说道:“确实有事。”
卫琼枝却打断裴衍舟,自己接了上去:“老夫人,我过来是想问一问您,可否知道我母亲庆王妃的消息?”
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时却没有说话。
周围几人都不敢发出声音,只得静静等着,孙氏悄悄看了看裴衍舟,怕老夫人不肯说,想让他再出言提上几句。
结果还未等裴衍舟开口,老夫人已道:“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卫琼枝更走近一步,此刻竟发现老夫人搁在案几上的手正轻轻颤抖着,她心下大惧,可也只能先强行压下来,又道:“还请老夫人告知于我。”
“我年纪大了,若是记得不清楚,你姑且听着,有地方说错了可别怪我。”老夫人的目光混沌沌的,从卫琼枝的脸上投向别处,似是在慢慢回忆着某件事,“那是我们被禁宫中的第二日夜里,或许是第三夜,我记得不大真切,我与你母亲是同住在一个宫殿里的,只是她以王妃之尊住在主殿,我们住在偏殿,所以也不算住在一处。”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听老夫人说着。
“当时入了夜,我早早便歇下了,但年纪大觉少,又是被囚禁在宫里,所以并不能安然入睡,也忘了是躺了多少工夫,夜大抵也没也很深,我便听见外头隐隐有什么动静,像是有人在争吵,我一开始不打算管这闲事,但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些旁的动静,我心下不安,便差了身边服侍的宫女出去看看,未几宫女便匆匆进来,说是出去之后远远看了一眼,争吵声应该是主殿里发出来的。”
“我当下便觉得有些奇怪,主殿住着的人是庆王妃,她怎么可能在此时与人起了争执,倘或是有底下的宫人做事不稳妥惹她动怒了,她应也不会如此不依不饶,正是自身难保之时说几句也就算了,更何况宫人也并不是与她吵起来。我便让宫女扶着我下了床,走到窗边去悄悄看着,那扇窗正对着外面,我怕惹火上身,只敢开了个小缝又熄了烛火躲在后头看,很快便看见有人从正殿里出来,那人戴着厚厚的兜帽,把自己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人,甚至辨不出男女。”
老夫人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再度把目光转向卫琼枝,继续说道:“在他走后,好半晌我见正殿里面没了响动,刚想让人过去看看庆王妃怎么样了,不想这时从外面匆匆又来了几个小太监,还是进了主殿,很快,他们便抬了一样东西出来。”
不知不觉,卫琼枝的一双手已经死死攥在一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飘忽忽的,问道:“是什么东西?”
“是……一具尸体。”
遗憾
◎她们……为什么都要离开我呢?◎
闻言, 卫琼枝脸色煞白,朝后踉跄两步,裴衍舟连忙上去扶住她, 她推了一推, 却发现自己浑身并没有力气, 最后只能被裴衍舟扶着在一旁坐下,几乎是软倒在圈椅中,只面前用手臂支撑着身子。
“老夫人可看真切了, 真是……我母亲?”卫琼枝说话时上牙与下牙时不时磕在一起,短短一句话说完, 嘴里已经弥漫出鲜血的味道。
老夫人道:“尸首上随意蒙着白布,又是夜里看不清楚, 但我看见尸首的手腕子滑落出来,上面戴了一对镶了明珠的花丝龙凤金镯, 是你母亲的。”
卫琼枝上半身晃了晃, 手指死死掐住圈椅扶手, 指尖都已发白,几乎要潜入木料中。
“到了第二日, 主殿里便再没了庆王妃的踪影。”老夫人说完,闭了闭眼睛。
卫琼枝张了张嘴, 本想向老夫人道一声谢,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已经发不出来了,嗓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 仿佛是一团火, 灼得她五脏六腑难受, 咽也咽不下去, 吐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