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了瞥红果,沉吟许久,望着院子里那盏石灯幽幽一笑:“他的手段实在高……”
红果没听清,不解地抬眸望着沈清清,“娘娘?”
沈清清冷笑着摇了摇头,“起风了,今夜早些散席吧。”
事情传到萧翊跟前时,夜宴方启第一轮祝酒。
各国使臣惯是瞧得准风向的人精,明明皇帝端坐御台,可人人上前皆先绕去御台左侧,举酒敬贺萧翊这位摄政王。
皇帝笑容和善,并不将此放于心上,甚至还关切几句萧翊别喝太猛太急。
他今日春风得意,心中所求皆有定数,他畅想着方柔生产后恢复了身子,他们还有那么多日子好好共处。
他自认当初的忍耐和雷霆手段并无差错,只要断了念想,只要让她想清楚看明白,他们又可以变回最初的模样。
于是,他在兴致最高的那一刹,却见到何沉领着名暗卫,如一年前那般,神色阴郁地出现在了宴席上。
萧翊眉心一跳,不知为何,眼前忽而浮起一团黑影,令他霎时失神,忽略了北庭部使臣的敬贺词。
那使臣狐疑地抬眸,顺着萧翊的视线悄悄回头,他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没入了宴席的某个角落。
萧翊终于回过神,敷衍地喝下那杯酒,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
不待北庭部使臣走下御台,他已大步绕过了帷幔,直朝何沉走去。
再之后,这位秋祭夜宴的头号人物再未入座,众臣疑思四起,有人传出话来,说眼见萧翊神色匆匆地纵马离了皇宫。
皇帝这才让众人稍安勿躁,夜宴仍在继续。
夜色渐沉,方柔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身体的痛楚已散去,她如今只觉疲惫无力。
屋里的人一直跪着,她做不了主,他们也不会听她吩咐。春桃在旁落泪,不时拿热巾替她敷脸,也不敢抬眸去看稳婆怀里的小郡主。
直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声殿下,方柔猛地睁开眼,心跳飞速。
她转过眼,那抹玉色已闯入内室。
他手里握着马鞭,在一片寂静之中,那一鞭子便狠狠地抽在了秦五通身上,鞭尾波及了跪得近的那位稳婆,二人皆是一阵高嘹的惨叫。
方柔不忍直视,忙闭上眼,手开始轻轻颤抖。
冯江吓得大气不敢出,更不敢想象若这鞭子落在他的身上……
萧翊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环视了一圈,咬牙切齿:“说!”
秦五通忍着剧痛,克制着低吟的喘息,徐声将早先编纂好的托辞告知萧翊。
除去催产争取的时间落差瞒而不报,他只说方柔忽觉下腹坠疼,这便即刻派人去知会冯江,可在此之前没人敢擅自做主,只得尽量保住母女二人,由此孩子难产,生下来便不大好。
萧翊望着躺在床上的方柔,她的脸色苍白憔悴,碎发湿透了,贴在脸侧,他朝她走去,可她的表情写满了恐惧和不安。
他沉默着抬起手,轻轻抚过方柔的脸,方柔下意识地发抖,仿似游走在肌肤上的不是他的手指,而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她不敢言语,因极度的恐惧唇角发颤,于萧翊看来却从心底生出了疼惜。
他自然误解了方柔的惶恐之因,一切都被提前算计。
他低语:“阿柔,没事。”
萧翊转过身,猛地又是一鞭,那稳婆承受不了剧痛,霎时昏了过去。
他拂了眼那名跪得远的稳婆,此刻,她正抱着女婴瑟瑟发抖。
萧翊厉声:“孩子给我。”
稳婆颤抖着点头,往前跪行,伏在萧翊脚下,慢慢地将那孩子递上。
萧翊垂眸,心被猛地刺了一下,那孩子安静地被包裹在软巾里,正虚弱低缓地呼吸着,毫无活力。
婴孩的皮肤不算白,像还没长开,浑身皱皱巴巴,甚至可以说不太好看。
可他瞧在眼里却满是欢喜。
萧翊五指一颤,马鞭霎时落地,他慢慢伸手接过,尚没学会如何抱孩子,只能凭着保护的意念单手托着,大掌裹紧那团柔软。
随后,内室忽而响起了婴孩的啼哭。
说来甚奇,那孩子一被萧翊抱住,竟开始有了声响,不知是回光返照又或因换了个怀抱忽然受到惊吓。
这哭声与任何新生的孩子都不同,像小猫儿一般低呜,有气无力那般,听得人心念破碎。
方柔念及自己的女儿,不知她现下如何,张成素可有带她安全离开?她那样小,才出世,本该被爹娘轮番抱着哄着,受到亲人长辈的疼爱祝贺,却因不应有的私怨被迫与母亲分离。
她霎时悲从中来,眼眶微微泛红,泪水滚落,不愿再往那边看一眼。
萧翊察觉了方柔的动作,心底又是一阵揪心的刺痛。
他没有废话:“何沉,派人去宫里,孤要郡主活着!”
何沉领命,出了院子很快去而复返,萧翊察觉到怀中的孩子哭声越来越小。
他有极不好的预感。
从他瞧见这孩子的第一眼,她奄奄一息地被稳婆抱着,似乎呼吸都要去了全部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