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院子里的鞭炮声惊醒的方嘉嘉,醒来就发现自己又睡过头了。失业后取消了手机里设置的闹钟,就再也没被闹钟吵醒过。
方建兵早早热好了一桌饭菜,左等右等,外面的鞭炮都炸翻天了,他那个女儿就是睡不醒。
实在是没办法,一看时间都快中午了,眼见着团年的早饭马上就要变成午饭了,他只能在院子里放了那挂开饭鞭炮。
两父女大眼瞪小眼地吃完了早饭,方建兵见方嘉嘉脖子上泛出了些红疹子,语气刚冷地问:“昨天去哪里碰漆树了?”
方嘉嘉咽下嘴里的炖鸡肉,“帮贵爷爷找大贵,峻宇哥家那边林子里。”
本想问她吃药了没有,但是他们这辈人大过年的可不兴说这些病啊药啊的,只能硬梆梆地嘱咐她,“莫乱跑。”
“嗯,吃完饭我去卫生院吊水,快好了。”
方嘉嘉想着在输液室干坐两个多小时也挺无聊的,带了个小一点的速写本,随手往丸子头上插了两支铅笔,戴上早就没电的蓝牙耳机,表情倦倦地出了门。
她低头走着路,脑子里还在想着怎么把云溪农庄的 vi 做得更完善一些。
在公司上班的时候,这种需要短时间内交付的视觉系统有整个小组的人来思考、交流、分工、执行,当这些事都需要自己一个人来做的时候,才发现真的需要考虑很多东西。
毕竟周希沛那么信任她,她也希望自己能做出让老同学满意的东西。
心聆茶社那套视觉系统,是她精力和灵气最盛的时候完成的,力不从心地上了几年班,她好像再也找不回那种灵感迸发的状态了。
叶朗的车经过沵湖镇政府的大门时,远远地看到了从道路另一方向迎面走过来的方嘉嘉。
他的脚移到了刹车片上,慢慢减速。
她好像一直在思考着什么,沿着路边低着头一直走。戴着耳机,右手的手臂夹了一本册子一样的东西。
方嘉嘉走近了他才看清,她的脸色看上去很疲倦,头上插着的是两支铅笔,看不出她是要去哪里。
他一直在等她抬头看看路,顺便能看到他,然后他可以和她打个招呼。
可是她好像真的思考得太投入了,就那么目不斜视地,从他的车边走过去了。
如果没看到昨天那些和树叶有关的“以前”,他也许可以像其他老同学一样,坦荡而自然地停下车和她打招呼。
可是现在,他在面对她时却有了难以言表的愧疚和怯意。
看着后视镜里的背影走远,他的车继续前行。
又走了几分钟,他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和陈采英书记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将车掉头,往她的方向开了过去。
远远地跟在她身后,看到她走进卫生院时,叶朗面露惊诧。
他在附近找了个停车位,停好车,走进了卫生院。村里的人大多迷信,若非必须,很多人不会在除夕这种日子来卫生院,他们觉得不吉利。
卫生院只有一个值班的医生和两个值班护士。
“护士你好,刚刚进来的那个女孩子去哪儿了?”
“她在输液室。”
“她怎么了?”
虽然不是什么大病,毕竟涉及到病人的隐私。夏清清望着眼前这个温和俊朗的男人,“请问你是?”
“我是她初中同学。”
“哦,她漆树过敏,昨天就来过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好了很多了,今天又变得严重了。”
“很严重吗?”
“不是特别严重。”夏清清停顿了几秒,“你要去陪她吗?一个人吊水是挺无聊的。”
叶朗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夏清清给他往走廊的另一头指了指,“走到头左拐那间就是输液室了。”
“谢谢。”
他的脚步迈得很轻,每一步都带着些迟疑。离那扇门越近就越紧张,他甚至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用什么话题做开场白。
走到前门停下脚步,发现她坐在中间那个背对前门的位置,输液的针管插在左手的手臂,右手握着铅笔在膝盖上的速写本上写写画画。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手臂上的红疹,看不清她到底在画什么。
她看起来并不需要人陪,周身甚至带着些“请勿打扰”的疏冷气息。
他看了一眼手表,在靠近前门口的那个位置坐下。他有些惊讶地发现,墙上的电视机居然在播放他研究生就读期间第一次参与编剧的那部历史剧。
那位带他入行的知名编剧,用那个署名给出了来自前辈的肯定和重视。
这一集,快播完了。
他发现她一直低着头画画,看起来对这部剧毫无兴趣。
可是片尾曲出来的时候,他看到她用握着铅笔的手摘下了右边的那只耳机,仰起脸看向电视机的屏幕。
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滚动的片尾字幕,方嘉嘉好像也看到了。
他的名字从屏幕里消失的那个瞬间,他看到她又戴上了耳机,低头继续写写画画。
她就像是掐准了时机,目送那个名字从屏幕里经过。
善用文字陈抒自我的叶朗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那个瞬间千回百转的心境,只是心绪纷乱地凝看着那个沉静而专注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