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了 178 青年合作社,大家以后时常要见面。她想坦白,想把话说清楚。
想丢掉最后的那点虚荣心,不想再藏掖自己失业的事实,想用坦诚回应他们的真诚。
她还想剖白自己曾经那一厢情愿的暗恋,不想让那些没有恶意的起哄给叶朗带来更多的尴尬,继续干扰同学之间的正常交际。
叶朗的沉默,在她看来就是一种不忍心伤害她的,无声的善良。
她不澄清的话,误会就会一直在那里。
方嘉嘉走到门口的衣帽架旁,摸了摸自己大衣的口袋,转身看向几位老同学。
“你们介意我点根烟吗?”
其实,说真话也没那么难
“你还抽烟?”周希沛眉头一挑,“你平常抽什么烟?我柜子里还有几条烟,等下拿给你,你带回去。”
方嘉嘉用火柴盒敲了敲烟盒,“我想点根烟,不抽烟。”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用眼神轮流询问着周围的人。
“你点,我们不差吸你这点二手烟。”
陈新用胳膊捅了捅身边发愣的覃森。
覃森表情愣愣地点了点头,“我倒想看看乖学生都是怎么吸烟的,方嘉嘉你点你的。”
“你随意,方嘉嘉。我们不介意。”
何越山又打了个呵欠,“可惜我戒烟了,不然我跟你一起抽。”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附和,只有叶朗保持沉默。
他隐隐预感到了什么,垂眼看着手里的竹丝杯,一言不发,心里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抗拒感。
方嘉嘉背过身,把烟放到唇齿间,熟练地划燃火柴,点燃了那根细长的烟。
她挥了挥火柴,把熄灭的火柴棍放进干净的烟灰缸,然后把香烟从唇间取了出来。
方嘉嘉朝大家扫了一眼,那群人仿佛突然进入了由她独角出演的即兴剧场,用带着好奇的目光聚成了打在她身上的追光。
方嘉嘉垂眼的瞬间,他们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那阵沉默里渐渐暗了下去。
她夹着香烟的手放在桌下,望着那升腾的轻烟,在一阵沉默里缓缓开口。
“我在社交和表达上没什么才能,不太会说话。人多的时候,我很容易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
方嘉嘉眸光里晃动着升腾的轻烟,闪过一抹犀利。
“上班后公司的其他几个设计师老约我抽烟,后来我就发现我手里拿着一根烟的时候,可以短暂地拥有一些表达的智力,说出一些平常很难说出口的话。”
没等大家对这些话做出反应,她毫无停顿地说:“年前,我被公司裁员了。”
此刻萦绕在她身边的,是老同学们善解人意的静默。
她深吸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
“我在公司里一直循规蹈矩的。不管是上学还是上班,我一直都很平庸,平庸得像集体里的隐形人。没想到他们要裁人了,第一个想起我了。”
“我在北京待了五年多,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挺不可思议的,长城都没去过。”
她垂着眼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似乎在努力打捞什么久远的回忆。
“每天就是上班,加班,下班,回到家继续不定时地加班。跟我合租的那个女孩子,我们经常一个星期都碰不了几面,她一度以为我从事的是什么不正当职业。”
“失业后我在合租屋里稀里糊涂睡了一个多月,好像把这些年因为加班缺的那些觉全都补上了。睡够了觉,我回到了上庸。回来直接去了姐姐那里,但是没敢跟她说我失业了。”
方嘉嘉的下巴颤了颤,“我没想到这次回家过年会跟你们产生交集。平庸的人也有平庸的烦恼,在这之前,我既不喜欢 178 班,也不喜欢你们。”
漫长的停顿。他们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周希沛和李晓虹是班里的尖子生,尖子生有尖子生的朋友圈。唐小穗和何越山是班里的开心果,捣蛋鬼有捣蛋鬼的朋友圈。”
“陈新和覃森有一技之长,随便做个什么小玩意儿就能让大家鼓掌叫好。叶朗,是那种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成为焦点的人。”
“别说朋友圈,我那时候就连其他女生那种,可以一起上厕所,一起去小卖铺买零食的朋友都没有。”
方嘉嘉被窜入眼里的轻烟熏得蹙了蹙眉,“初三那年,除了向恬,我跟其他人都没说过几句话。”
“初三之前,支撑着我每天去学校的是杀人般的意志力。初三之后,让我每天心甘情愿走入那个校门的,是叶朗。”
她捻了捻指间的烟,表情平和地把烟灰缓缓弹进烟灰缸。
大家的追光短暂地从方嘉嘉的身上往叶朗的方向闪了一瞬。
方嘉嘉似乎又想到了向宁去杭州学茶艺那几年,她那些青春心事无处诉说的晦暗时光。
“上大学后,我很喜欢听一首日文歌,中岛美嘉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我觉得歌词写出了我初中时的那些心理状态。”
“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学校,我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个。也不知道自己那样算不算抑郁。”
“可能吧,看什么都很消极,那时候觉得活着很没意思。但是因为有叶朗那样的人,让我对这个世界稍微有了些好感和期待。”
方嘉嘉抬眼对上眸底泛出泪光的叶朗,嘴角漾出明朗的笑。
“虽然你不记得我,但是你救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