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下心里想的更多的还是乘船归去的凝珑。
他怕她也要离他而去。
雪势转大,风声也呼呼地催打着窗。屋里的榉木窗关得不严实,冷风一吹,窗户就斜开一条长缝。
霎时屋里的竹帘帷幔都被刮起,冠怀生也被风吹得头疼,正欲起身去关窗,目光却突然落到了妆奁台那边。
凝珑轻装出走,妆奁台上各种金银簪珥还都平摆在桌面上,没来得及收拾。
桌下方,四条桌腿与一道隔板置成一个放杂碎物件的小空间,眼下正有个落灰的小木箱在隔板上面放着。
按说小木箱里该搁着不少物件,可风一吹,那木箱便哐当哐当地掉到地上,笨拙地滚了几圈。
声音清脆,倒像是什么都没装。
木箱前是一把精巧的木锁,冠怀生一眼就认出那是先前他给凝珑造的一把机关锁。后来特意交代,这锁结构精巧,可锁重要私物。
想到此处,他眉眼带喜,先关紧门窗,又撬开小木箱。
只见小木箱里放着一个更小的木箱与更难解的一把锁。将其解开,又是一个箱与一把锁。
解到最后,只有一张拇指高的纸片:
“此行凶险,倘或七日后我与云娘未归,务必果断平叛。”
寥寥数字,却叫冠怀生的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快。
凝珑什么都知道!
但她仍旧要去!
她知道,只要不平巫教,这万里江山随时会换了人管。她把自己放在最前,一旦李昇失势,程家必不会落得好下场,她定会死得凄惨。她自不愿看辛苦谋来的荣华富贵白白流走,所以会倾尽全力助李昇与程家扳倒巫教派。
她深知她已身在局中,不得不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冠怀生的砰砰心跳声里,有一声是因看清她的英雄情怀而感到激动。
她留下这纸条,也是在告诉他,七日内她会争取把一些重要信息传来。倘若七日毫无音讯,那就说明南方形势严峻,他们不能再等,要凝聚士气将巫教逆贼全部擒拿。
禁中。
李昇下了朝,召来几位信得过的老臣聚在垂拱殿里。
他们尚不知该出何种计谋对付巫教派。
这时冠怀生恰好进了殿。
冠怀生将在宁园产生的种种猜想说给李昇听。李昇当机立断:“屯粮聚兵,在从京城到苏州这段道路上设各种埋伏,静等逆贼上钩。盯紧各口岸,检查来往各艘船只,不得马虎。注意从苏州递来的各种消息,做好对战准备。”
这算是给殿内的诸位朝臣都吩咐了任务,朝臣各领其职,冠怀生当前要做的要紧事就是尽力与身处苏州的凝珑取得联系。
交代完毕,李昇遣散朝臣,独独留下冠怀生。
李昇有帝王敏锐的直觉,可有时警惕心也不免过重。
他信任冠怀生,原本也因程凝两家是姻亲的缘故,同样信任凝家。结果凝检凝理都诡计多端,辜负了他的信任。所以他一直以来也提防着凝珑,毕竟凝珑在凝家寄养多年,人心隔肚皮,谁知她有没有叛变呢?
当然,当着冠怀生的面,他不会直接说出对凝珑的猜疑。
李昇坦白道:“其实凝珑能传来有用消息最好。我并不想这么匆忙地与巫教派开战。他们来京城打仗,优势在我。但我们若去苏州打仗支援,其实胜算不大。若能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冠怀生打断他的话:“凝理不会等陛下遇到合适的时机再宣战。战线拖得越长,局势越是不利。”
李昇说是这道理,“但在我们原本的计划里,苏州这事在意料之外。你忘了么,最初我打算让你借着‘散心’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带凝珑去趟苏州,能劝凝检回头是岸最好,劝不了就先把凝检与岑氏处理掉,折凝理羽翼。这样一步一步慢慢来,最终把凝理逼到困境里,在他做亡命挣扎时,将其一击毙命。”
冠怀生回:“现如今凝理那边出了先手,陛下心觉事发突然,便不抱希望地想把凝珑当弃子舍弃吗?”
这话直接戳破了李昇欲盖弥彰的伪装。
他尴尬一笑:“我可没这样想。她是你的妻,我怎会把她当弃子?”
冠怀生对李昇的疏离感更强。他知道李昇一直忌惮凝珑,但从没想过李昇竟会漠视她的生死。
冠怀生无法接受任何人把凝珑当作工具来用。
他冷漠地站起身,朝李昇躬了躬腰:“臣无法坐以待毙。三日后,臣会带兵潜入苏州,务必会给陛下带来好消息。”
语气充满疏离,说罢就离殿而去。
李昇万般无奈地叹口气。
为荣王,他能照顾好兄弟的面子。为君王,他便不能只照顾好兄弟的面子。
刚才,他话里故意引出要抛弃凝珑这重意思,是想看看冠怀生到底有多在乎凝珑,会不会因一个女人与他闹翻。倘若冠怀生有一分迟疑,他就会加深对凝珑的质疑。但冠怀生从始至终都完全信任凝珑,甚至为了她,跟他这个君王闹了个不愉快。
因此事,李昇对凝珑的猜忌少了许多。
倘若这次凝珑能把马云娘安全带来,那他也会放心信任她。
睡了一觉醒来,眼前到处雾蒙蒙的。过了片刻,天上飘起飞雪,哗哗地落在船板上。船板湿漉漉的,经常有人滑倒。
凝珑不愿出洋相,干脆找了个偏僻安静的角落独自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