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昭仪泄愤似地嚼着几颗石榴籽,“皇宫再大,也能用脚走完。嫔妃更惨,只能在后宫里走动,走来走去,那些一成不变的风景都看得很厌倦。有时把陛下哄高兴了,能让娘家人过来半日说话解闷,或是回家省亲。更多时候,就是枯坐在屋里,看日升日落,等陛下来。”
石榴的汁水甜丝丝的,却叫胡昭仪品出几分晦涩的苦味,久久不散。
她“呸”一声,把咀嚼过的石榴籽吐到痰盂里。
“陛下看我们看烦了,会等选秀时选几只新鲜的花蝴蝶。我们呢,只能日复一日地看他那张脸。”
宫女端来一盆瓜子,胡昭仪给凝珑抓了一把,“吃啊,边吃边说。”
于是凝珑磕着瓜子,听胡昭仪讲她与李昇之间的八卦事。
凝珑问:“你跟另几位娘娘斗不斗?”
胡昭仪摆摆手,“刚入宫那几个月人人心强气盛,大家一起选秀入宫,凭什么你是昭仪我是贵人?起初还斗,每每见面就要拌嘴,你绊我一脚,我踢你一腿。后来斗着斗着彼此都觉无趣,就握手言和。陛下不来,一盘马吊牌搓一天。陛下来了,点谁去谁就去,剩下的继续搓牌。”
日子整体来看无趣冗长,可又能在无数个小细节里感到温暖。
胡昭仪不禁抚上平坦的小肚,“皇后生了,那我也要生。”
凝珑:“你们俩不是挺要好的,怎么还比来比去的?”
胡昭仪“哼”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要好归要好,但她与我终归是两家。谁没个比较心,她生了,我唯恐落后,自然也要生。”
大抵谁都不肯叫对方看笑话,所以都攒着一股劲。
也就算是给无趣的生活里添一份乐趣吧。
凝珑舀一勺石榴籽吃,牙齿碾过,嘴里咯吱咯吱的。
日子太安逸便会觉得无聊,她又想起从前与凝玥偶尔拌嘴,与舅舅舅母时常较劲的日子。
最近频繁想起他们,想去陵前看一看都不行。凝理的尸身早先扔在乱葬岗里,而另三口葬在遥远的福州。
回去后,凝珑往御街拐了一趟。
原先的凝府早已拆了,建了座园子,园内构造精巧,百姓与贵人皆可来此游玩。
她住过的那间屋现今是一弯清澈的莲花池。初秋,满池莲花尚还绽放着,萧瑟之意未显。
凝珑买了一瓯鱼食,倚着栏杆,弯腰抬手往池里投喂锦鲤。
这池里的锦鲤各个肥硕,甩着漂亮的尾巴,不紧不慢地游来,慢悠悠地张开嘴,不争不抢地分食。它们并不饿,却聪明地知道吃鱼食会惹得游人怜惜。
付出需要回应。游人花钱买鱼食,一捧洒下去,若鱼儿都不张嘴吃,自然会心觉无趣,往后便不再来了。
“欸,你怎的自个儿来这里喂鱼?”
有人拍了拍凝珑的肩膀。凝珑把身转过去,见是芷怡与程瑗俩人。
“旁的都能来,难道偏我不能来?”凝珑扯过程瑗打趣。
程瑗依旧精瘦,像个飒爽的女将军。她挽着凝珑的胳膊,撒娇似的喊了几声嫂嫂,“我可想死你和兄长了。”
这俩人抓了把凝珑手里的鱼食,各自投喂着。
芷怡诚恳道:“我是怕你触景伤情。”
凝珑眼神一暗,“我心量哪有那么小,动不动就感伤的。”
李昇对她终究有怨气,不过当着冠怀生的面不好发泄,处置完凝理后,下令把凝府拆了建新园。
凝府再不济,也算她半个娘家。娘家人走了没话说,偏这家也给拆了,搁在谁身上会好受?
现在她想走娘家也无处可去,每每提起,心里便惆怅。
不过也仅仅是惆怅。舅家犯下的滔天大罪足够株连九族,按国律,她也得连坐进去。她舅舅联和表兄私下聚兵谋反,她舅母与表妹插手仙人跳拐卖女人,她虽清白,但有谁会信?
这事到底是被冠怀生压了下去。而李昇也补偿她一个“郡主”封号,她若再埋怨,倒成了不知好歹的人。
能活下去,已是万幸。现在想想当初闽南试险,仍旧叹服自己的勇气,仍旧心惊肉跳。
程瑗晃了晃她的胳膊,“嫂嫂是不是在平京城里待烦了?我看兄长近日也不算忙,要不你俩干脆去游历山川吧?”
芷怡附和说是呀,“京城再繁华,也总有过腻的时候。你俩还没孩子,今日想走,明日就能动身,还怕有什么牵挂?”
没有孩子对情谊深厚的夫妻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旁的夫妻这时候半点不敢松懈,今日挣钱养娃,明日苦恼孩子读书识字,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比起来,凝珑与冠怀生就显得很潇洒。
因为年轻,因为有权有势,所以做什么事都不必着急。
凝珑却推辞说再说吧。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别人看她是整日游手好闲,她却以为不然。英国公家的老夫人八十寿辰将至,她要备贺礼。枢密使的儿媳妇即将临盆,她也要备贺礼。宋将军的女儿要寻觅对象,请她与婉仪做保媒人……
她有那么多件事还没做,哪里走得开?
随后又在妯娌俩的陪同下把园子其他地方走了走。这些风景,芷怡与程瑗看了内心毫无波动,却引得凝珑回忆不断。
凝玥原先住的院,现今被改成了一处登高观景的阁楼;堂屋是几座亭子,凝理原先住的院是枫树林;她与冠怀生产生许多邂逅的东院是小吃街。
总之园子繁华,但一切都与她再无联系。
三日后,她又去了趟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