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思慕瞥他一眼,轻巧地从他身上下来,坐在床边。她刚刚待过的地方,触手均是一片冰凉。
段胥坐起身来,他的衣服已经给贺思慕整得乱七八糟,此刻倒有了几分南都浪荡纨绔的气概。他好整以暇道:“这么说,鬼王殿下没有五感?没有味觉、嗅觉、色感、音感、触感,那么痛觉呢,也都没有吗?”
那自然也是——没有的。痛是为让活人规避死亡的风险而存在的,譬如人被火烧痛便不会碰火,死人死都死了,要痛有何用?
此外她手掌下棉布包裹的褥子,在活人的口中它们应该称得上“柔软”,不过在她手里摸起来就跟桌椅板凳腿儿没什么差别——只是捏变形不太费劲罢了。
“显然死人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好可惜。”段胥感叹。
贺思慕亲切宽慰道:“没什么可惜的,等你死了也是一样。”
段胥却话锋一转,说道:“我是为自己可惜,想了半天,竟然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许的愿望。鬼王殿下,我从来不许愿。”
少年说得无比真诚,贺思慕却隻觉得他在说鬼话。
她这几百年来借身体、吃魂火和无数活人做过交易,可从没哪个活人说——谢谢,我活得很好死也安心,什么都不想要了。人活在世上总有欲望,自然万念皆空的僧侣道士倒是有可能无欲无求,但是段胥浑身上下可没有半点万念皆空的样子。
“今日我不救你的话,你或许就要死在胡契人手下了。战场可是个九死一生的地方,你确信若无我相助,你还能次次死里逃生?”
段胥的眼里就委婉地含了一点笑,他支起腿撑着下巴,悠然地说:“无论如何,今日感谢鬼王殿下相助。”
他这个“无论如何”很有几分“你就算不救我我也能自己逃出来”的意思。贺思慕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他半晌,她靠近段胥,在很近的距离里看着他明亮深邃的眼眸,这次他的眼眸中终于映照出她苍白的脸。
她低低地笑道:“小将军,你还太年轻。须知道这命运无常,令万物匍匐,非凡人力所能及。”
段胥眨了眨眼睛,复述道:“命运无常,令万物匍匐。”
然后他粲然一笑,眼里有些轻慢和肆意:“可我亦无常。”
我亦无常。
我亦无常?
贺思慕想,行吧,这小子狂到没边儿了,没救了,爱谁来教育谁来教育罢,总有他栽跟头的时候。等他哪天真成了恶鬼,她可没现在这么好脾气。
她一摆袖子从床上站起来,作势不想再聊就要走,刚迈出一步却受到了阻力。她回头看去,段胥牵着她的袖子,白皙的手指在锈红色——在她眼里是黑色的衣袖上十分明显,他笑得明朗:“鬼王殿下的衣服,好生华丽,不似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