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思慕嗤笑一声,并不买帐:“你进天知晓的时候,恐怕也发过誓要一生效忠苍神罢?”
“我不是没见过苍神么,不能确定是否存在的东西,向他发誓自然不作数。可我见过殿下,对殿下的誓言是千真万确的。”
段胥的语气相当理直气壮。
不过他也知道这样的回答很难让贺思慕信服,段胥顿了顿,便继续讲述道:“进天知晓的头几个月很愉快,除了要装作笃信一个不相信的神之外,其他都没什么。几个月之后,我们就开始真正地受训。”
“或者说,我们开始杀人。”
段胥眼里的笑意淡下去,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目光飘远了。
“七八岁的小孩拿着刀剑,有一些犯了事的低等汉民被一排排地捆好跪在我们面前,我们就一排排地挨个杀过去。最开始我们都害怕,有哭有闹的下不去手,后来哭闹最厉害的孩子当着我们的面被杀了,剩余哭闹的受罚,杀人杀得慢的也受罚,后来大家就不闹了。”
“再后来,大家就习惯了。”段胥的手指收回来,还带着青紫伤痕的手指点点自己的胸口,慢慢道:“我也是。”
“最开始我也会觉得害怕,但是慢慢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后来我杀人的时候心里再没有一点感觉,杀着杀着甚至觉得——好累啊,胳膊酸了,怎么还没杀完?要是他们一下子都死了就好了。”
关于天知晓的叙述在这里终于褪去轻松的外壳,展露出真实而残酷的轮廓。
晨光倾斜着洒下来,被床帷遮了一部分,光暗自段胥的鼻梁上分界,他的眼睛在黑暗里,自下颌至上身裸露的皮肤在阳光下苍白刺目。
就像他给人的感觉,光暗参半,暧昧不明。
“很快我们这些同期弟子开始抽签对决,平时各种大小考核的结果会决定我们对决时的兵器优劣。对决每次两个人必有一死,那时候我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好像竭尽全力置身边人于死地,是这个世上最正常的事情一样。赢得对决便是离苍神更进一步,这种对决一轮轮地持续下去,直到七年后的瞑试。”
“这样大概过了两年罢,有一天受训时我又像平时那样,去杀死犯事的低等民。一般他们手脚都被捆着,封着嘴发不出声音,那天却有个人的嘴没封好,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堵住他嘴的布掉了下来。”
“他惶惶不安地看着我,那天的阳光很好,从天上一路洒在处刑的庭院里,阳光里飘浮着许多尘埃。他像是认命了,颤抖地对我说——大人……今天天气真好……您下手轻点罢。”
晨光中段胥的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回忆起了那个人语无伦次的情景,慢悠悠地说道:“我那时候抬眼看了一眼天,阳光强烈,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确实是个好天气。我像是从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中惊醒,恐惧到浑身发抖。我想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杀这个人?这个人为什么要被我杀死?我们杀了这么多人,他们真的犯了罪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
“这是个人,和我一样活在这个世上的人,他也喜欢好天气,可我隻嫌杀他时抬胳膊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