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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刚在大营中跪拜行礼,如今迈步走在街上,全是凭借着身体的习惯。只有看到自己的四肢做出了相应的动作时,他才能相信他的确成功控制着他的身体。

如果他此刻拔剑出鞘与人相斗,仅凭着这种身体的惯性,胜算几何呢?

失去感觉就像他五岁时掉进地洞一样,漆黑一片无处下手,他严厉的父亲站在洞口对他说——我不会救你,你要自己爬上来。

他从白天哭到晚上,最终真的自己爬上来了。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祈求过别人的拯救,他想没人会救他的,父亲不会神明也不会 ,唯有他自己爬出来。

那种幼稚的倔强,最终在天知晓救了他,因为他的父亲真的没有来救他。他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段胥举起手放在头顶,阳光渗过他的手指在他的眼睛上落下阴影,他透过指缝看着热烈的阳光。

这是他的手,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引以为傲的,这个让他生存下来的最机敏强大的身体,如果有一天也不复强大,他能相信的还有什么呢?

“将军!”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唤醒,段胥放下手,便看见孟晚一脸菜色地向他跑过来,她说道:“舜息,你的这位朋友是怎么回事?从街上一路走过来什么都要摸,弄坏了不知道多少东西了。”

她隐晦地表达了“这未免太没见过世面”的意思。

段胥抬眸望去,便看见贺思慕换上了现在姑娘时兴的浅粉色褙子罗裙,拿着一个风车站在街边的小摊边。她伸出手径直去捏摊子上面人的脸,那刚刚做好尚且柔软的面人瞬间给她捏下去一个凹陷。

她继续捏来捏去,直到把那面人捏得面目全非,满眼新奇。

老板哎呦哎呦地叫着,贺思慕面不改色地转头衝孟晚喊道:“孟校尉,付钱!”

孟晚气得跺脚。

贺思慕悠然地用手划过一个个摊铺的桌子,一边笑着一边向他们走来。

她左手的风车开始飞快转动,阳光中和煦的春风自南方而来,掠过关河汹涌的河面,穿过亭台楼阁,经过这条宽阔的街,拂过她发梢的间隙,推动她手里彩色的小风车,发出呼啦呼啦的微弱声响。

贺思慕张开了手臂,抬起头闭上眼睛,阳光熠熠生辉地洒在她的身上,风从她的背后吹得衣袂飞扬。

段胥怔了怔。

他突然想起来,在他杀死十五的那个时刻。十五那句你永远是怪物的诅咒回荡在他精疲力竭,疯狂而荒芜的脑海里,那种邪恶的兴奋和绝望攀附而上扼住他的喉咙。

然后这个姑娘走向他,她拍拍他的脸,对他说——“醒醒。”

这是这么多年里除了他自己之外,第一个,唯一一个,对他说“醒醒”的姑娘。

如今她被这光明的春天推着走向他,仿佛在这个世间获得了无上的幸福。

段胥定定地看着贺思慕,他突然笑起来,笑得胸膛颤抖,眉眼弯弯:“这个世间真有这么可爱吗?孟晚你看她,她怎么笑得这么傻呀。”

孟晚有些怔忡地看着段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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