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旒玉串凌空甩开漂亮的弧度,传出清脆撞击声。
殿中至门外台阶,候满文武百官。
肃穆严谨之态与龙椅上的帝王成极致对比。
“朕没听清,也不想听爱卿再说一遍,下一个。”
跪地禀报的老臣与旁边老臣对视一眼,只得吃瘪地闭了嘴,眉宇间却全是国要亡了的痛心。
另一老臣出列:“皇上,文大人的话您未听清,那老臣便换一句禀报。”
“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是母仪天下的表率。您不念结发之恩善待皇后就罢,却迫使她双目失明。恕臣大不敬之罪,您对待发妻尚且如此,对待群臣呢,对待百姓呢?莫要让臣民寒心呐!”
他搬出先祖列宗,各种圣训。
戚延听得烦,清冷剑目满是帝王威压,却是怒极反笑,微弯薄唇:“朕还没有拿皇后是问,你们反倒怪起朕来了?朕是罚她了还是戳她眼睛了,是朕让她失明了?”
“依朕之见,皇后有三过。
一过,独自一人赏雪,不念后宫妃嫔,自私利己;
二过,登个观宇楼就能失明,该是上天警醒你我,皇后德不配位,不配登观宇楼;
三过,这么弱不禁风,看个雪就能看失明,还怎么绵延皇嗣,孕育邦国的基石?”
一瞬间,众老臣皆屏声静气。
怎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反驳?
这是人说的话么?
有一向拍戚延马屁的几个大臣附和说“这见解颇为独到呐,皇上妙哉”。
也有方才那敢于谏言的辅政老臣急火攻心,怒不可遏,纷纷出言以正视听。
“皇后五岁入宫,臣等一众老家伙瞧着她与皇上长大,蕙质兰心、良善恭顺,从无错处。皇后九岁时带病回归边关,十四岁才重归皇宫。这期间,恭德王以德报怨,以死捍卫边关,温氏一族可曾有过半句怨言?”
恭德王正是温夏父亲死后的追封。
温立璋以身殉国,死在三年前边关那场激战中。
“皇后躬和淑德,善待子民。您都不去凤翊宫,怎么能怪皇后不能绵延子嗣,不能孕育邦国的基石?”
“依臣拙见,邦国的基石不是绵延来的,是君王体恤民生才有的!君王的德行才是这基石!”
这一顿怒其不争,又演变到了辞官上。
先帝钦点辅政的两位老臣跪叩道:“臣年老多病,恳请告老还乡,还望皇上……”
“准了。”
龙椅上,戚延薄唇噙笑打断,依旧恣意把玩手上的帝王冠冕。
好似这天下少了两位、两百位好臣子,都与他这样的帝王无关。
冠冕玉串清脆撞响,戚延怡然自乐,百无聊赖打发时间。
“还有哪位爱卿要告老还乡的,自己站出来,朕都准。也不是朕说你们,个个一把年纪了早该告老了。每回这朝上的,非要倚老卖老跟朕吵两句,指不定自己气卒了还要连累朕背负昏君骂名,哦不,暴君。”
好像是去岁还是前年,他在朝堂上怒斩了一臣子的长发。大盛明明只有给帝王殉葬才可在金銮殿上剪发,他们都说他暴躁,晦气。
还有一次,有一臣子明明贪了他国库的金,非举手发誓自己没贪。底下一群老臣护着那人,说他刚刚登基,不能明辨忠奸。那时他还未掌控证据,瞧着底下一个个逼迫的嘴脸,气得命人挥剑斩了那臣子发誓的手,金銮殿中血流如注。
他们都说他残暴,朝堂不是见血的地方,君王更是应该喜怒不形于色。
明明他现在做到不辨喜怒了,他们却开始说他无情了。
跪地请辞的老臣都是国之栋梁,很快便有人出列恳请戚延收回成命。他都懒得理,恣意搭着腿看他们唱黑脸白脸。
那大臣气急,竟道:“皇上如此不辨好坏,忠心耿耿的臣子不要,德行配位的皇后不喜,真枉费先帝临终嘱托,枉费先帝白白……”
“别提朕父皇!”
这一瞬,戚延终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气,也像孤弱稚子只想守护珍爱的东西。
龙颜一派深寒威压。
帝王一怒,底下终是不敢再出声,一派诡异的沉寂。
半晌,终有一臣子孤胆出列,言辞恳切地劝道:“皇上,不管您与皇后或是温氏有什么间隙,皇后娘娘都是无辜的。帝后大婚已一载有余,您却从未见过皇后娘娘。”
“臣恳请您借此机会去凤翊宫探病,看一看皇后娘娘吧。娘娘家世才貌出众,是为良配,臣等不会害您。”
“是啊皇上,臣也恳请您去看一眼皇后娘娘。上次宫宴上,老臣内人与长媳都说娘娘不论德行还是容貌,世间都无有及者。”
“太后也说,您见一眼皇后,只要一眼,您一定会喜欢先帝与太后为您选的皇后的!”
玩腻了,戚延扔了手上的冠冕。
侍立在旁的太监大惊失色,忙躬身去捡,仔仔细细检查可有摔坏。
俯瞰金銮,众卿皆候他示意。
前排高阶官服乃钦定朱色,恍似帝后大婚那夜,入目的一片耀眼朱红。
戚延竟想到那道坐在床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