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看,分明是俊美深邃的五官,却自带几分难以接近的沉郁。
他递给她一个锦盒,示意她打开。
里面躺着张三百两的银票。
原来这位冷淡公子不是先于她猜完灯谜的游客,而是写出这些谜题、并发出高额赏金的幕后主使。
心情如风水路转,柳暗花明,她弯起眉眼,后退一步行礼时,语气带着轻盈的感激:“小女子苏栖禾,在此谢过贵人。”
贵人。
听到这个词,江寻澈的眉心微蹙了一下。
这大抵是老百姓之间表达感谢的用语,被苏栖禾平等地送给每一位赏识她、给她润笔费的顾客。
但他可是当今圣上与贵妃之子,位高权重的秦王。
堂堂天潢贵胄,论起尊贵自然远在万人之上,无需再赘述。
所以,这还是江寻澈第一次听见有人拿这个词来形容他。
简直是一种无意的冒犯,但又用着如此娇柔的少女嗓音,如此孺慕的清澈眼神。
他避而不答,只说:“你把银票拿起来,看看下面的东西。”
苏栖禾依言做了,然后发现那盒子底部赫然还压着两张残稿。
分别是之前她卖出去的那首《青玉案》,还有几日前程誉要的长篇颂圣文。
那清秀的小楷分明是她本人的字迹。
也就是说,两份都是她给出去的原稿。
为什么会在眼前人手中,还通过这种方式拿给她看?
他又为何如此笃定她会来猜谜,站在这里等她?
唇角的弧度逐渐凝固了。
收到节礼时的喜悦在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不妙的警钟。
她仓促抬起眸子,正对上江寻澈墨黑的瞳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
他陈述的语气平和无波:“这两篇文辞,分别是平凉郡王朱兴、玉安书院主讲之子程誉,献给皇上的贺文。”
苏栖禾意识到什么,心尖一颤,只听他继续说:“但实际上,都是你写的。”
“这是欺君。”
四个字,被轻轻地吐出来,只是气声,却如惊雷砸入听者的脑海,重若千钧,从头顶贯穿全身。
苏栖禾心神俱震,脚下一抖,差点没能站稳。
冰雪聪明如她明白,这个局,压根不是她这种普通人能逃过的劫数。
欺君之罪,轻则自己丧命,重则株连家人。
晃神间,又想起自己离家前,母亲躺在病床上,憔悴消瘦,本已使不上力气的手突然发力,握住女儿的衣角。
她知道,娘舍不得女儿年纪轻轻就孤身闯荡异乡,怕她遇到不安全的事。
但是,她们已经一点钱都没有了。
没有钱给母亲买药治病,就只能等死。
当时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抚摸过皲裂干枯的皮肤,自己的身子也颤抖如筛糠,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声音哽咽。
“娘,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她到底要食言了。
一介贫寒民女,卖文为生本就是无奈之举,别人碾死她就想碾死一只蝼蚁那样容易,更别说是触犯天威。
即将绝望之际,垂下睫毛,突然瞥见眼前那位神秘公子的黑衣一角。
他手中有确凿无疑的罪证,要想抓她,没必要在飞云楼上等她上钩。
他或许是来抓她的人,但也有可能,是唯一能救自己的人。
希望渺茫,但苏栖禾没有别的办法。
全身发抖得厉害,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也不想再面对那两张“罪状纸”,只能缓缓后退一步,屈膝下拜。
这是哀求的姿势。
江寻澈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目光居高临下,了无波澜。
刚要开口,又见女孩终于顶不住压力,眼中泪水决堤,流过白皙脸颊,又随着低头的动作,一路滑进脖颈之下的阴影里。
他的眼神微不可查地暗了暗,冷声道:“我讨厌眼泪。”
话音落后,眼泪便立竿见影地消失了。
凝神一看,原来苏栖禾用全身力气死死咬住了下唇,几乎咬出血痕,但也硬生生地止住了泪水。
没想到看起来弱柳扶风的女子,心性却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