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海珠才小声呼疼,坐上船麻沸散的药劲就没了,这一路她只差把牙咬碎才忍了下来,疼出了一身的汗。
“冬珠,烧锅水,烧开,我要擦个澡。”擦身降温,还要多喝水出汗。别看她在医馆说得坚决,她也怕伤口再发炎,别又高烧不退一命呜呼了。
“大姐,我给你吹吹。”风平搬个小板凳坐床边,对着糊了药膏又绑了纱布的腿大力吹气。
“你吃没吃饭?”海珠问,见他点头,摸了摸他的头让他站起来陪她说话。
姐弟三个相继洗了澡,两个小的倒床就睡,海珠迷迷糊糊睡了一阵,被赶海回来的人吵醒后摸了下额头,她赶紧坐起来拧湿布擦脸擦胳肢窝。
冬珠被溅到脸上的水珠惊醒,通过模糊的黑影看清了动作,惊惧地爬了起来,带着哭腔问:“姐,你是不是又发热了?”
“是有点。”海珠没瞒她,“你醒了也好,去把拿回来的药给我煎一包。”
姐妹俩都下床出了屋,海珠坐在院子里仰头看天上的星星月亮,有一搭没一搭的陪小丫头说话。
“姐,你在想什么?”
“想我…想我娘。”
她在异世也有亲人。
海珠上辈子生活在科技发达的异世,环境被高度污染,地表上寸草不生,陆地海洋上生物变异,人也跟着变异,出生就沾了点玄学。她出娘胎就自带了颗灵泽珠,入水会迸出隔绝水的光罩,长大后利用这个技能她寻了个糊口的活儿——入水捕杀海里变异的鱼虾蟹。鱼虾蟹身上能吃的肉极少,但虾壳蟹壳能打磨成刀斧,在生活方面也能替代一部分铜铁。她在海里闯荡五六年手上也攒了不少钱,奈何一次轻敌丧生在怪鱼的嘴里了。
好在她家不止她一个孩子,她死后她妈妈会难受几年,有妹妹陪着还是能走出伤痛继续生活的,海珠这么一想,心里有了少许安慰。
冬珠不知道她的心思,沉默了一会儿说:“奶说不让我怪娘,她要是不改嫁,你就没钱治腿,我们也没米吃饭。”
海珠“嗯”了声,心想老太太在这方面挺良善,没当着孙女的面说儿媳的坏话。
“我们以后有钱了能把娘接回来吗?”冬珠又问。
海珠没答,她不确定,实际上原主的娘改嫁的人是什么情况她都不了解。
“她要是愿意回来,我们就接她回来。”她说。
“肯定愿意。”陶罐里的药汤咕噜了,冬珠把火压小了点,轻快地说:“我明天就跟魏婶一起去赶海,要是捡到大货,咱家就不愁吃喝了。”
屋里突然响起一声呓语,冬珠以为是大弟醒了,跑进去看了看,出来小声说:“风平说梦话呢。”
怕吵醒了他,姊妹俩默契的都不再说话,冬珠拧了湿布有些笨拙的给姐姐擦背擦脖子,不时伸手探探她的额头。
药罐下的火苗慢慢小了,猩红的火星变成灰烬,待热气儿散了,海珠捏着鼻子硬灌一碗苦汤子,漱漱口喊冬珠进屋睡觉。
“你脸上还烫。”
“是你手太凉了,你摸摸你的脸热不热。”
“也是哦,姐,我扶你。”
随着木门开阖,石屋里恢复了安静。
夜深了,海上风浪翻滚,海边的小渔村大多数人家都还亮着烛火,夜里赶海回来的人守在烛火下择洗捡回来的鱼获。
魏金花让两个打哈欠的孩子先去睡,她把几条半死不活的鱼择出来扔盆里,待会儿要连夜刮了鱼鳞晾起来,不然等天亮了太阳一出来就要发臭。
“海珠那丫头啥情况?下午看她精神头不错,熬过来了?”魏金花小声问,也就两家走的近她才知道内情,昨天去看那丫头还一副油灯枯竭的样儿。晌午见海珠出来,她还以为是回光返照,见她想去看大夫就如了她的意。
郑海顺把下午在医馆的情况说了,“只要不再高热不退,养好伤也就没事了。”
魏金花念了几声“妈祖保佑”,“过几天我找人给荆娘捎个信,让她也放下心。”
“她这还能不能回来?她一走三个孩子可怜了,海珠以前多娇气的姑娘,今天跟大夫说起剜肉眼都不眨,回来的路上疼得话都说不来也没哭一声。还有冬珠,在医馆时看到大夫端出来的烂肉脓血哭到呕吐,擦干眼泪了又去守着她姐。”郑海顺连叹几声,“她要是不急着走,但凡晚一天……”
“这是她能定日子的?她哪能知道她前脚刚走,海珠后脚就醒了?”魏金花瞪着男人,怒气冲冲停了手上的活儿,反问道:“你就想着她是你好兄弟的媳妇,人死了也要给他守着。荆娘要是不改嫁,海珠今天看腿拿药的银子哪儿来?对,你能借她,你能帮她一时还能帮她十几年?她一个寡妇能养活四个孩子?身无二两银,家里一破船,又没二亩三分地,她吃什么穿什么?”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郑海顺服软,“旁人的事,你动什么气。”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嘴脸。”魏金花撂挑子不干了,起身洗洗手往屋里去,躺在床上还在骂:“贼男人,要怪就怪海珠她爹短命,他两腿一伸死了清静了,害得女人熬干了心血还要只卖自身给他养孩子,临了了还不落好。”
“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你睡吧,别吵着别人。”
“你最好给老娘多活几年,你要是早早死了,老娘也扔了孩子找个野男人嫁了。”
郑海顺这下不吭声了,默默在外收拾东西。
次日一早,魏金花拿了六个鸡蛋去齐家,进门见海珠翘着腿坐在门口指挥冬珠和风平煮饭扫地,三个孩子都精精神神的,她见了心里也轻松许多,心想她男人没说错,两个丫头变了不少,懂事了。
“婶子来了,可吃早饭了?”海珠先注意到人。
“昨夜睡得晚,刚起来,我来看看你。”魏金花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万幸,没发热。”
“昨夜里发热了,冬珠给我熬了药,喝了睡一觉,今早起来就好多了。”海珠把腿从板凳上挪开,“婶子你坐。”
“我就不坐了,就是来给你送几个鸡蛋。”魏金花舀半瓢水把鸡蛋洗洗,揭开粥罐子丢三颗蛋下去,“你们伤的伤,小的小,吃食上不能作假。待会儿你叔去码头卖海货,我让他多买点鸡蛋和猪筒骨回来,你好好补补。”
海珠给冬珠使眼色,小丫头跑进屋拿角碎银子出来,直接递给魏金花。
“你这啥意思?婶子给你们送点不值钱的吃食还用得着你们给钱?”魏金花生气了。
“一天两天不至于,但我这腿估摸着要养一个月才能下水,婶子你把银子拿着,每天让叔给我们买些肉蛋回来。”靠海为生的打鱼人不擅长种植和养殖,米面粮油和肉蛋全是拿钱买,而这些东西是从河里从海里坐船过来的,就没有便宜的,说不值钱也就糊弄糊弄三四岁的小儿。海珠诚恳地说:“婶子我不是跟你客气,旁的事不消你说我也要找你跟叔帮忙。钱财上的事不是小事,两个多月不能出海,全家马不停蹄的忙活也只能糊口,多养三张嘴你跟我叔压力都大。而且我们姐弟三个也要正经过日子,一个劲伸手问人要吃要喝,你小心把我们惯出一身的懒骨头。”
说到后来就有些俏皮了,魏金花笑了,“你这丫头……”真像是变了个人,不过听了海珠这番话她也不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