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大夫过来了,他动作利索地拿出银针在她头上扎一针,又在右手的指腹上扎两针挤出血,说:“夫人您坐着缓一会儿,不出一盏茶,晕船的症状就消了。”
海珠把船上的丫鬟婆子一一扶下来,码头上的小贩送来了椅子板凳方便她们坐靠,他们在一旁热心地指点道:“别闭眼睛,眼睛睁开往远处看,看天看地看海都成,就是不能闭眼,闭着眼更晕。”
“都让一下,我来扎两针。”穆大夫拿着银针包过来。
海珠退了两步,转身进草亭,见老太太也是闭着眼,她笑着说:“义母,你把眼睛睁开,头晕的时候闭着眼会更晕。”
侯夫人难受地睁开眼,草亭四面透风,咸湿的海风入鼻,目光所到之处,海鸟在湿漉漉的沙滩上觅食,肤色黝黑发亮的人目光大胆地往这边瞄,不时交耳窃笑几声。
心思一转,无暇琢磨晕船的事,片刻的功夫她就缓了过来,侯夫人拿着手帕擦去指尖血,她搀着海珠走出去,船上的马都上岸了,人还在卸货。
她瞅了一圈,问:“长命呢?”
“他不晕船,跟在他祖父身边。”海珠说,她指着大海问:“义母,我们广南美吧?”
夕阳西下,落日坠入无垠的海平面,在晚霞的映衬下,清澈的海水像是着了火,黑色白色的海鸟盘旋在海面上,偶尔扎进海水里,又破水而出,溅起的水花清凌凌如水晶。侯夫人得承认,哪怕她因海遭罪,也得由衷赞叹,这里美得太过纯粹。
脚夫抬着车架下来,船上的行李一一搬到码头,天色微暗,摆摊的小贩支起了灯笼,清淡的香气在火舌的炙烤下冒了出来。
长命视若珍宝地捧来一捧海螺,这些都是赶海的渔民送给他的,他高兴得要飞起来。
“祖母,我喜欢这里。”他择出颜色最艳丽的一个螺递过去,“祖母,这个送给你。”
说罢看海珠一眼,又在海螺里翻找起来。
海珠看出了他的意图,说:“别人送你的,你留着吧,改日你自己挖到好看的海螺了再送给我。”
长命嘻嘻一笑,他也有点舍不得。
海珠饿了,她解下荷包说:“走,我请你们吃我们海边特有的美食,蚝烙。”
卖蚝烙的老阿婆看着走到摊前的贵人有些紧张,她抖着嗓子问:“要、要吃蚝烙吗?”
“对,阿婆你先给我们烙三个,然后按照丫鬟嬷嬷的人数一人烙一个。”海珠回头跟丫鬟嬷嬷说:“从这里进城要一个多时辰,你们先吃饱,免得路上饿肚子,不够吃的让阿婆再烙。”
三个肉足块大的蚝烙起锅,海珠接过一一递给身后的祖孙俩,“先尝尝,喜欢吃就多吃点,吃不惯待会儿去酒楼吃饭。”
她好久没尝到蚝烙的味道了,一口咬下去,又鲜又甜的滋味唤醒了味蕾,她胃口大开,嘴里吃着,又让老阿婆再给她烙两张。
“我也再要一个。”长命吞下嘴里的食,他头一次吃这个味道的东西,很新奇,又清甜又有淡淡的咸,他踮脚问:“阿婆,这是什么做的?”
“就是面糊和蚝肉。”老阿婆忙起来就不紧张了,她冲海边喊:“二耗子,蚝肉没了,撬两碗蚝肉来。”
侯夫人循声看过去,又疑惑地看向海珠。
海珠领她过去,让她亲眼看阿婆的孙子在礁石上撬生蚝,撬了直接下锅,入口就是最新鲜的。
韩霁带着人把船上的行李都卸下来装车了,他打发走来请吃饭的水官,直接带人在码头上吃粉。
天色黑透时,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连夜赶往府城的将军府。
马车进城,马蹄声惊醒沉睡的人,沿路的房屋陆续亮起灯,接着响起开门声,披衣出来的人挥手扇动呛人的灰尘,望着远去的车队说:“是少将军回来了?”
“应该是的,可算回来了,老汉我能睡个安稳觉了。”
“也不知道老将军有没有一同回来。”有人嘀咕。
劲马嘶鸣,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在将军府门前停下,门房听到动静打开正门,府内陆续亮起了灯笼,整个庭院灯火通明。
海珠踏过门槛,目光在低着头的下人里逡巡,她看了韩霁一眼,先跟着侯夫人回后院。
在路上奔波了一个月,海珠都累了,更别提从没出过远门的侯夫人,她落座后疲惫地叹口气,跟海珠说:“府上可给你准备了院子?”
“我之前过来住在梨花苑。”
“那便好,你直接领着伺候你的丫鬟过去,不用在这儿陪我了,洗洗直接睡吧。”
“好,义母你也早些歇息。”
海珠回到梨花苑,她的行李已经送过来了,小厨房也生了火正在烧洗澡水,反正一切无需她操心。
“姑娘,热水送来了,厨下的婆子问你可要再吃点东西填肚子。”丫鬟从衣箱里拿出换洗衣裳,她跟着海珠往净房去。
“不吃了,让她们都歇着,你也下去,我洗了澡就睡,不用人伺候。”海珠接过换洗衣裳,进屋关上门。
她坐在浴桶里多泡了会儿,水凉了才起来,开门时听到守门的婆子在说话,她正要问是谁来了,就听门开了,韩霁走了进来。
“我问门房了,腊月二十九那天他去永宁跟冬珠说了,你不用担心家里。”他提着灯笼穿过院子,走到檐下递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说:“我猜你今晚就不打算喝药,没猜错吧?”
残月的光线暗淡,朦朦胧胧罩在人身上,隔着一步之遥,海珠看不清韩霁脸上的表情,她接过药碗,碗壁微烫,她尝了一下,说:“还烫。”
“那就晾一会儿,不烫了再喝。”这么说着,他也没走,而是举起灯笼,灯笼举过头顶插在窗棱上,他站在光影里说:“要不要在府上多住两天?”
海珠摇头,她摩挲着碗沿,脚往后退了一步,人隐在夜色里放肆地欣赏处在光影里的那个人,她语气轻快道:“不了,我明早就回,离家太久了。你要是不得空,我就坐商船回去。”
“得空,我明天带着长命送你回去,让他跟风平见一面,两人若是处的来,往后长命可以坐船去找他玩。”风向变了,韩霁不着痕迹瞟了眼头顶的光,他侧过身继续说:“我也去找沈遂说说话,也不知道他的婚事如何了,我俩可别错过了。”
碗里的药汤不烫了,海珠嘬了一口,紧跟着皱着眉一口气给喝完,舌头被苦得没了知觉,她摆了下手,说:“我进屋漱口了,你也快回去歇着,有话明早再说。”
脚步声进去了,韩霁取下灯笼,光晕落在地上,地上的青石板都多出三分朦胧美,他往墙后看一眼,抬腿走下台阶。
冬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