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姬不过是个被分配的“朋友”,并不必不可缺。
元衍在杨府过了夜,第二日又在杨府用了午膳才随着元承回了自己家。元杨两府离得近,统共不过两里路,元承又有许多话迫不及待要对弟弟讲,叫人赶了车马先行回府,兄弟两人一道走回家去。
元承元衍并肩而行,望着风华愈盛的胞弟,元承心中五味杂陈,语气却极慈爱,先是关切了元衍近状,元衍一一答了,态度恭敬却少亲近,对比元承,略显冷淡敷衍之意。
元承倒不在意。他是元佑方艾夫妇的长子,十一岁时母亲方于父亲外放任上诞下二弟,而他那时已入国子监读书,与亲人两地分离,少有团聚之日,自是无机会看顾幼弟,待元衍大些爱上了四处跑,来上京虽也十分勤快,他却因入朝领了差事而日夜繁忙。兄弟相伴时日甚短,短的可怜,元承并不求全责备,弟弟虽与他不亲近,喜好也难以捉摸,但毕竟一母同胞,他是兄长,又大了元衍许多,对年幼的弟弟很是包容,许多事情并不计较。
元承温和说着话,突然话锋一转,“你怎突然对宝珠这般冷淡了?”
元承问出这话来,元衍有些不满。他不满的不是兄长管他闲事,而是兄长的平庸愚笨,说明白些,他的兄长太叫他失望。
元衍不答反问:“兄长怎与太尉府这般来往密切?”
元承笑道:“凤凰,你当知道,太尉与良玉这些年来对我多有照拂,我与杨府亲近乃是情理之中,更何况……”元承笑而不语。
元衍知道,他想说的是,杨氏如今权势滔天,与杨氏亲近,自然多有便宜,寻常人便是想攀上杨氏,怕也没有途径,徒有羡叹罢了。元衍想不明白,同为阿父阿母的孩子,他的兄长怎会如此糊涂短视?
元佑虽无四方之志,可绝不是个蠢人,他力行中庸之道,几十年间无一步踏错。
元承若长在元佑身侧,受元佑言传身教,绝做不出眼下这般明显的站队结党之举。
元衍皱眉与他兄长道:“阿兄,家中今日繁花锦簇之态,皆是因陛下之故,阿父自不必说,祖母乃昭文皇帝亲妹,陛下的亲姑母,母亲亦是宗亲之后,你如今与杨氏这般亲近,置太子于何地?”
和元衍说话,元承一直带笑,直到提及太子,元承才变了脸色,遽然不快起来。
“你问我置太子于何地,我倒想问太子又置我于何地?既是亲族,他又怎么能那般?我颜面尽失,受到羞辱的又何止是自己?那时他可有为我元氏想过?”元承止不住冷笑,“他母祖上不过奴仆,有何根基可言?轻狂至此!便真当天下是他的了吗!”
元承如此,皆是因前番与太子孟绍结怨之故。
诚如元承所言,孟绍母已逝温慧皇后何氏高祖父曾插标卖首,因于主家有功才放籍归良,后世子孙虽有建树,但也皆非显赫之辈,何氏身世不显,却有皇后之尊,不过因当今陛下生母亦出身微寒,乃昭文朝宫人,时陛下在诸王中颇为内敛,登基后方有峥嵘之势,可惜不能从一而终。孟绍为嫡为长,礼法上无可挑剔,又极肖盛年时的陛下,有经天纬地济世安民之能,忠贞良士皆以圣明之君,左右辅弼。
近年来,陛下愈发不理政事,大权尽交与储君。
副君近君子敬贤良,有肃清之心,着力整治吏治,严惩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之徒。
然后惩到了元承头上。
元氏百年公卿,元承倒不必靠收受贿赂活着,只是他这人爱书,便有那钻营的,寻了名家手稿要走他的门路。元承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赠书罢了,文雅之举,冠他以贪腐之名简直是对先贤圣典的羞辱,亦是对他元氏的羞辱。
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孟绍也不是个愣头青,倒不至于将元氏尽得罪了。孟绍须寻个有分量的杀一儆百,以示法不留情,选来选去,元承身后元佑这个谁也不得罪是最好的人选,判罪发落全都往西原去了信,西原回了信才落了实处,想来孟绍也是真瞧不上元家这位长公子。元佑亲写了信给长子,叫他退让不可多生事端,可落在元承眼里,这便是孟绍拿他父亲来威逼他。他不敢怨自己的父亲,便怨上孟绍。因此事,太尉之子杨琢数番开导元承,自此,元承便渐渐与杨府走得近了。
可元衍也想不到已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已有家室的兄弟头上,简直是要将元氏整个绑上杨氏。
当真算起来,倘若元杨联结,自是无往而不利。杨圻乃大将军,加太尉衔,都督中外诸军事,名义上掌管天下兵马,但安州的兵马却实实在在掌握在元氏手中,并不听任旁人。元佑的母亲奉阳公主乃昭文帝同胞亲妹,在昭文帝心中分量颇重,当今陛下当初之所以能登基,奉阳公主出力不小,皇帝投桃报李,西原地位斐然。元佑封西原郡公,持节安州,安州为帝国北方门户,地方千里,带甲十数万,奉天子令镇守边关。
若元杨合势,孟绍岂有回天之力?
可就算孟氏有名而无实,元氏之上还有杨氏,那元衍又为什么要忙活这一场呢?此一理,于孟氏亦然。
元衍低头不再说话,情绪尽掩于低垂的眼眸。
元承以为自己方才说话太重引得弟弟不快,遂放柔了声音,“阿兄不是针对你,怒也不是朝你发,不要误会。”
元衍抬起脸,笑说:“阿兄,我都知道的,阿兄不必放在心上。”
元承放了心,又再度提起先前的话,“我实是喜爱宝珠,与对凤凰你的感情是一样的,在我看来,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宝珠更好的女孩子了,你两个也实是相配,即便她父亲不是太尉,我亦不改初衷,她对你情根深重,你也是很喜欢她的,阿兄看得出来的。”
元衍表现的很忧愁,“宝珠是很好,可是我已经有青桐了,我与阿兄今日的话若给阿母听去,阿母怕是要打我,她对青桐满意至极,咱们家中姊妹都比不过,便是你我,也是比不过的。”
这话叫元承听来,元衍就是答应了的意思,他语气轻快,“青桐啊,你又必担心呢?家里不会委屈了她,至于母亲,更是不必忧虑,她之所以爱青桐,不过是爱你之故,你只要同她提,她不会拒绝你的。”
元衍还是很为难,“无论如何,这件事我做不得主,还是得听阿母的。”
“又不急于一时。”
兄弟两人说话间,已到了元氏府门,不想府门前热闹极了。
一人立在元府门前,元府的管事站立一旁,看嘴唇是在快速说着什么话,可他身边的人却面色冷凝,对他丝毫不予理会。
元氏兄弟皆吃了一惊。
来人正是董弘。
元承快步上前,殷殷笑道:“董公怎至?”
元衍伫立原地,看着董弘,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头。
元承虽殷勤,董弘却不看他,而是怒视着元衍,长久不曾移目。
元承亦注意到此,缓缓收了笑,面上之色尽被疑惑不愉取代。
董弘这会儿回身,看向元承,笑道:“大郎,自何处归来?”
“方从太尉府上宴饮归来。”元承又问,“董公既来,怎不入内?日头毒辣,若伤了身,岂不是府上招待不周?”
董弘看着元承,忽地叹了口气,忍不住侧眼去看元衍,一时之间竟不知这两兄弟哪个更让人生气些。
不过,董弘还是和气笑起来,对元承道:“大郎有所不知,前番我与二郎相遇,却不知二郎为何不告而别,我失了二郎的踪迹,忧心难当,听说二郎抵达上京,便马不停蹄来见二郎,若不见到二郎安然无恙,我必不得安宁。”
元衍将董弘请进门,吩咐仆从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