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君醒来时已是午后时分, 元衍不在,内室里静悄悄,她爬起来穿衣裳。穿到一半, 渔歌忽然推门而入,湛君身上本就还酸软, 这么一吓,又跌坐回榻上。
渔歌赶忙上前, 先?将人扶起,帮着把剩下衣裳穿好,又拿梳子过来。
湛君坐着由她摆布,一言不发。
妆罢, 渔歌捧来菱花镜, 照出一张清艳的脸。
渔歌赞叹:“少?夫人貌美?绝伦,简直天上神人。”
湛君转过头, 清泠泠一双眼。
渔歌见?之心头一凛, 垂首惶惶不敢再言。
湛君却忽然换了笑模样, 声?音也软, “鲤儿呢?他答应了叫我见?的, 如今在哪里?”
渔歌早得了吩咐, 且已从元衍处得知了鲤儿是哪个,当下笑道?:“婢子方才去?瞧时, 乳母正陪着?小郎君玩儿, 小郎君文静, 可是又爱笑,瞧着?真叫人心都化了, 少?夫人先?用膳食,婢子这就去?唤乳母将小郎君抱来。”
“那你快去?呀。”湛君催促。
“婢子先?叫她们捧膳食来。”
“好啊, 我正好用着?等。”湛君眼笑吟吟地推了她一把,“你快去?呀!”
渔歌笑着?应是,出了门却纳罕,这位如今瞧着?分明是柔顺极了,她却为何常有胆寒之感?究竟由何而起?
渔歌领着?乳母进?门时,看见?美?人在案后端坐,珠围翠绕,锦衣披身。
锦帐罗帷,贝阙珠宫,华彩光耀夺目,可她坐在那里,像枯枝上将化的冰雪,有一种寂灭衰亡之感。
是了,就是这样,渔歌忽地意识到了她不时的慌悸从何而来。
可是眼前人的笑意如此诚挚而恳切,双目灼灼如烧。
她像是一瞬之间活了过来,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假象,是旁人胡乱的揣度,可耻的污蔑。
“鲤儿何在?”湛君急声?问。
“禀少?夫人,小郎君已然到了。”渔歌笑道?,侧身让出路,乳娘垂首抱着?孩子缓步上前。
乳娘躬身行礼,才要说?话,眼前忽然出现了削葱似的一双手,而后手臂觉到一阵拉扯之力,她下意识地收紧。
“给我!”见?乳娘不松手,湛君声?色俱厉,“快给我!”
渔歌愣了一下后急忙上前,两手托住乳娘怀中孩儿,慌声?道?:“少?夫人快松手!”
鲤儿大哭起来,湛君却不肯松,面上隐有狠色。
“莲娘你还不松手!”
莲娘瑟缩了一下,为难地看了一眼渔歌,慢慢缩回了手,却仍保持着?托举的姿势。
湛君把鲤儿搂在怀里,晃着?手臂企图安抚他,可是毫无用处,鲤儿哭得愈发厉害了。
可怜的孩子,哪怕大哭,都透着?股孱弱。
湛君心痛如割,贴着?鲤儿的脸哭了起来。
渔歌在一旁劝:“少?夫人还是先?将小郎君给莲娘哄吧,这么一直哭着?不行的。”
湛君哭着?问:“他怎么一直哭?”
莲娘也心疼的很,一时忘了上下尊卑,伸了手上去?:“少?夫人手放这里,对,这里,手臂托着?……”
鲤儿是个乖孩子,舒服了也就不哭了,继续睡起来。
他不哭了,湛君也还在哭,过了会不哭了,抱着?鲤儿站着?,瞧着?恍恍惚惚的。
渔歌见?状示意莲娘同她出去?。
到了外边,渔歌道?:“梅苑小郎君怕是回不去?了,你这就回去?把东西拾掇一下,待会儿带过来,我寻个近地方给你住,也好侍奉。”
莲娘轻声?应是,渔歌就叫快去?快回。
莲娘走后,渔歌轻轻开了个门缝,往里头觑了一眼,见?湛君还在原地站着?,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只怕是从方才开始就一下也没动弹。
是了,就是这副样子。
须得寻个时机好好同二郎讲才是。
莲娘不多时便折返回来,一道?来的还有个张嫽。
渔歌忙上前行礼。
张嫽笑着?扶了她起来,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拈起帕子轻轻咳了两下,问:“睡着??”
渔歌摇了摇头,低声?道?:“伤心的厉害,失了魂似的。”
张嫽叹了口气,“既这样,你该在身边劝慰两句才是,怎地在外面站着??”
渔歌闻言露出苦笑,“少?夫人有所不知,这位本来就不怎么爱使人,一向不喜欢旁人在她跟前晃悠,这又几经巨变,更不爱见?人了,性子也变得有些捉摸不透,二郎都惹不起,我们又哪里敢上去?讨嫌?”
张嫽掩唇轻笑,道?:“渔歌你如今胆子是真的大,连二郎你都敢谐谑,到时看我告状给他,你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