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娘子借了医馆的纸墨,当真给林绍年打了张两成利息欠条,还问了林绍年的住处,瞧着似乎并没有?欠债不还的打算。
瞧热闹的人散去,鲁记烧鹅店里?的烧鹅还没卖光,林岁晚却抱着胳膊,似是早有?预料般道:“啧,今日这烧鹅,看来?是又吃不成了。”
之所以说“又”,那是因为林绍年自手里?有?钱后,像这般散财的事情就没少干。
他抄书挣的银钱,至少有?一半都是花在了别?人身上?。
赵华维有?些不赞同道:“表兄上?回见乞儿?可?怜散几两,上?上?回见流民窘迫又散几两,这回说是借,估计他也没想着还,哎,表兄这怜弱的毛病真应该改改。”
林岁晚有?些惊讶,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赵华维道:“这可?是积攒功德的好事,有?什么可?改的?!等你?死了你?就知道了,没功德庇佑的鬼投个中品的胎就算是好运气了,想要投个上?品好胎,那真是做梦!”
轮转司按照福绿寿喜、亲情财源等为参考,将投胎分成了下下、下、中、上?、上?上?,五个品级。
认真算起来?,林岁晚上?辈子投的估计就是个下品胎,这辈子虽然母亲缘差了些,幼时波折多了些,但?勉强也能算得上?中品。
可?惜自己现在还挣不到钱,等她将来?能挣钱了,她也要像自个亲爹那样,分出至少一半的银子来?积攒功德。
燕王府议事堂内, 蛟龙绕梁,祥云布顶,五彩琉璃屏上刻印着紫气东来。
燕王殿下高坐主位, 其长?子韩瞻霁和次子韩瞻诚分立两边,剩下的一竿子心?腹则按照文武之别, 有序且自觉地依次站在了议事堂左右。
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这庄重的仪式感,倒是有了皇极殿大朝会的缩影。
姜五郎从“文官”队伍里走了出?来,并未行什么大?礼,只恭敬“上?奏”道:“此次平州之行,燕王府发船五艘, 霍氏商号发船八艘,共收拢流民一万零两千三百二十五人,具体如何安置, 还需要尽快定夺才好,免得人多?生乱。”
这种琐碎小事,并不需要燕王殿下亲自操劳。
北疆收拢流民之事,一直都是燕王长?子韩瞻霁在负责, 此时他心?里早就有了章程,只慢条斯理道:“挖矿、开荒、修水渠等都需要役夫,有了这批流民,倒是不用额外征兆劳役了,明日我便派人去流民堆里贴招工告示,等壮丁都有了活计, 剩下的妇孺老幼再补贴一些救济粮食,想来也生不出?多?大?的事端来。”
韩瞻诚见不惯他这副装腔拿调的架势, 撇嘴讥讽道:“将士们提着?脑袋杀敌,结果一月到头?连大?肉都吃不上?两回,大?哥对?这些流民倒是好,又是凭白施舍活计,又是免费补贴粮食,感情那钱粮都跟大?风刮来的似的,当?真是大?方?得很。”
韩瞻霁被挤兑了也不恼,只好脾气道:“种庄稼还得先浇水施肥呢,若是矿无人挖,地无人垦,这钱和粮又从哪里来,总不能让玄甲军的将士身兼两职,既要战场杀敌,又要拿着?锄头?去犁地吧。”
韩瞻诚无言以对?,却还要嘴硬道:“我只是提醒大?哥,你虽管着?北疆钱粮,可也别厚此薄彼才是啊!”
燕王只有三子,皆乃王妃姜氏所出?。
长?子韩瞻霁,字伯昭,年岁二十有九,因不足月而生,故而体质单薄,其性子温润,处事周全?,颇有仁义贤良之名。
次子韩瞻诚,字仲信,年岁二十有八,许是生于?风雨雷霆之夜,故而性子耿烈,身量高大?似其父,乃天生的杀场悍将。
幼子韩瞻鼎,字叔重,年岁只有十一,乃燕王中?年所得,自幼受宠,天生一副敢想敢做的翻天性子,聪慧且不受拘束。
幼子尚在学?堂暂且不提,长?子文弱,次子勇武,年岁相差不大?却又都心?怀抱负,这便注定了二人无法相和。
燕王的心?腹们对?此早已?是见怪不怪,都只作壁上?观,并不打算过早站队,毕竟燕王殿下虽早已?过不惑之年,可却依旧龙精虎猛,威势犹盛!
议事堂东墙上?挂着?长?两丈左右,高九尺有余的巨幅军事舆图。
赵拙言已?经?像木头?柱子似的在舆图前面立了小半个时辰,他看着?北疆内外的严峻形势,心?里愁肠百结,半点也不关心?韩瞻霁和韩瞻鼎在打什么机锋。
作为一个抬眼望得见百年后,掐指算得出?千里远的杰出?政治谋略家,赵拙言回顾过往历史,似旁如无人一般,不自觉感叹道:“天道气运之事,向来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百年前汉室百姓揭竿起义,最终以神武帝君拔得头?筹,一鼓作气推翻了北狄呼和浩王朝,建立大?旻。”
赵拙言喃喃自语,声音不算高,但包括燕王在内的若干人等皆息声,都仔细侧耳听着?,等着?赵拙言最后会总结出?何等高论。
赵拙言却并未察觉,依旧自言自语道:“如今大?旻动荡不安,内乱不止,北狄七十六部却是明主现世,人心?归一,啧啧……,莫不是真要风水轮流转了,难不成天道气运当?真就跑到北狄那边去了?”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是眼下这般困境啊!这局势怎么看,怎么都是大?旻要完的节奏啊!
“……”
燕王等人十分无语,这算什么狗屁高论!让这么个扰乱军心?之人来当?军师,也不知到底是北疆之幸,还不幸!
林晔亭更是脸黑,心?里将赵黑狗这个作死的傻缺玩意儿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可作为姻亲,林晔亭面上?却不得不装作鄙夷模样,帮赵拙言架梯子,小心?描补道:“呼和汉王朝时期,汉人地位如同猪羊,若当?真是风水要轮流转,那我等在座之人即便是豁出?性命与天斗,也定要再挣个高低!你赵黑狗若是怕死,倒是可以舔着?脸去呼延也先账下,当?一条奴颜屈膝的牧羊犬。”
兀自沉思的赵拙言被林晔亭的大?嗓门?给吓了一跳,抬眼瞧见燕王等人神色莫名,他很快便回过神来。
借着?林晔亭递过来的梯子,赵拙言义愤填膺地赶紧表衷心?道:“老夫虽无匹夫之勇,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林伯盛,你休要污蔑于?人!”
赵拙言骂完后,还不忘鼓舞人心?道:“再说了,如今北狄虽盛,可却不见得当?真就坚如磐石,大?旻虽乱,但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头?狼失德罢了,血性气节犹在,何人敢视我等为羔羊!”
“……”
不愧是能当?军师之人,正反话都是他在说,可偏偏就都能说得有理有据,十分令人信服!
赵拙言轻而易举地就激起了众人的气魄,随后又意有所指道:“呵呵,天道气运落于?何处,不到最后关头?,又有谁知道呢!较之北狄蛮夷,我北疆难道就不是明主现世,人心?归一么?!”
“……”
众心?腹偷摸着?瞄了燕王一眼,当?着?这位北疆明主的面,除了大?声附和之外,谁又敢扫兴!
其中?以平城知府宋怀章最是见机,第一个高声道:“王爷励精图治,任贤用能,如今又得文武双星,再加之这几年来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可见北疆亦有天助!”
赵拙言马屁拍得直接,宋怀章这马屁可就拍得有些露骨了,但架不住燕王乐意听啊。
燕王红光满面,豪情万丈,可却只实事求是道:“无论强敌是谁,但若敢犯我北疆,必斩其爪牙!”
“……”
赵拙言无语,心?想瞧您这话说的,真怂!但凡是形势好点,您铁定就不是斩其爪牙,而是要抄它老窝了!
天时地利人和,其中?天时最为玄妙,燕王配合着?赵拙言鼓舞人心?,可心?里却暗自怀疑,如今大?旻内部一团乱,抗击北狄的压力估计只能全?压在北疆头?上?,自己当?真有天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