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2)

唐久安立即行礼:“见过周将军!”又道,“您长得跟以前不一样了,白了不少,从前是紫膛面孔,末将一眼就能认出来……”

周涛一脸“你不用说了我都懂”的表情,抬手打断她的话:“陛下为挑选良师问诸于北边,我就知道大都护会举荐你。”

大雍疆土四分,大都护有四位,但两人嘴里的大都护都只有一位,那就是北疆大都护关山,宠妃关月的兄长,太子姜玺的舅父。

姜玺是皇帝最疼爱的皇子,去年刚行过冠礼,皇帝交下一项差事,让他主持今年的大朝典。

今年的大朝典与以往不同,已经断贡五年的迦南国重新开始纳贡。

迦南地处偏远,有十万大山,林深多兽,迦南人人善猎,父亲送给儿子的第一件礼物便是弓箭。

皇帝因此命姜玺勤修箭术,在迦南人最引以为傲之处震慑迦南。

这也是让储君在诸国属邦面前扬名立威的意思。

但这太子乃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半点苦也吃不得,没人教得了他。

“……而今京中略有点声望的,都从东宫铩羽而归了。”领着唐久安去东宫的功夫,周涛大致将情形说了一遍。

唐久安问:“包括您?”

“包括我。”

唐久安有一丝震惊:“为什么?”

“殿下……说我调戏东宫宫女。”

“……”周涛已经快六十了,那些宫女可以当他孙女,唐久安喃喃,“是不是太骄纵了些?”

“数十年来我见过几位储君,沉稳者有之,文雅者有之,唯有殿下这种,当真没见过。”周涛放低了一点声音,“‘骄纵’二字已不足以言,这位殿下看上去根本不想当这个太子。”

唐久安是那种拼了命往上爬的实干派,实在不能理解这世上为什么有人连太子都不想当。

到得东宫,就见殿外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有东宫诸属官,也有宫女和内侍。

就听里头“哗啦”一声响,紧跟着传出一声暴喝:“孽障!”

今上宽厚仁德,在民间颇有贤名,能把一个明君逼到如此光火的地步,唐久安在“娇气吃不得苦”之余,又给未来的学生批上了“顽劣”二字。

周涛低声道:“殿下总是顶撞陛下,近年来愈演愈烈,这对天家父子,不见面则已,一见面便有争执。一会儿务必谨慎,不可多言。”

唐久安应下,随周涛一起入殿。

“臣唐久安拜见陛下。”

唐久安来时,关山现教了一点觐见的规矩,首要一条便是“不得直视君王”。她下跪参拜之时乖乖放低视线,却没想到有人比她的视线更低。

一名男子懒洋洋跪在地上,歪过头来瞅着她,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

宫殿过于深长,大白天的窗子也没有打开,阳光照不进来,深处依然点着灯,七宝树灯宝光灼灼,映亮殿内的泥金白牡丹屏风。

这人就跪在屏风旁,长发并未梳起,长发披泄一身,身上的锦缎刺金白袍铺展,衣袖与袍角皆极宽大,逶迤于凿花地面之上,看上去就像是从屏风里落出来的牡丹花瓣。

唐久安知道“不得直视君王”,也知道“不得左顾右盼”,但行礼之时脖子愣是有那么一瞬间转不回来——殿外的阳光与满殿的灯火仿佛都集于此人一身,那脸也不知道是怎么生的,能将光死死地吸过去。

……这公主生得真是好看。

唐久安心里清晰地冒出一句,但是等等,这里可是东宫,这是——

——太子姜玺?!

就这么一下失神,唐久安一时用力过猛,两膝重重着地,直接磕在凿花地面上,一阵生疼。

姜玺那边传来很不厚道的一声嗤笑。

皇帝正命唐久安平身,听到笑声,怒喝又起:“孽障,还不快过来见过老师!”

被点名的孽障并未起身,跪在原地将身子挪了个方向,面朝唐久安,甚至还拜了拜:“见过老师。”

殿外,东宫属官们虽老实跪着,但个个耳朵竖起偷听壁角,听到此处纷纷扼腕。

虽然姜玺的动作十分敷衍,声音里也殊无敬意,但君君臣臣,尊卑有别,天下没有哪个臣子当得起太子跪礼。姜玺用这一招将唐久安的诸多前任唬得连连叩头,有些胆子小的连官帽都当场搁地上了。

唐久安年轻,又是初次入宫,自然更要被吓得六神无主。

然而大家侧着耳朵听了半天,愣是没有听到唐久安的声音。

莫不是吓傻了吧?

大家倒没有多担心唐久安被吓出个好歹,重点是唐久安越是失措,皇帝便会越加震怒。

果然,就听皇帝再度勃然大怒:“孽障,你这么喜欢拜,以后见着唐卿便拜,从此你们只论师徒之礼,不必拘于上下之分!”

“那倒不必,陛下太客气了。”唐久安的声音不急不躁地传出来,语气甚是祥和,“咱们也不是正经拜师,大都护说了,臣此来只是教导箭术,并没有少师或太师的名分,因此略拜一拜便也罢了。”

殿外诸人集体僵住:“………………”

殿内周涛僵硬地以目示意,唐久安向他回以“放心吧看我是不是很谨慎”的靠谱笑容。

姜玺也抬起了头。

唐久安方才进来时逆着光,姜玺并没有瞧清楚面目,只觉腰细腿长,不似一般武将雄壮,声音也是一种介于男女之间的清冽,一时只以为是个少年将军。

此时正眼相看,才见她身形起伏如画,不同于男子的刚劲健硕,也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柔媚婉约,她整个人仿佛自成一派,不受天地间男女之别的界限,清韧明艳,劲气舒发,收放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