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垂在书页中的头抬起,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你在和我说话吗?”
林静没有回答她,继续着自己的独白。
“我爸妈五年前离婚了,离婚原因是我爸出轨,我撞到了现场。”
女孩有些被他脱口而出的信息量惊到,没有开口,安静地听他讲话。
“我爸的出轨对象是他的助理,大学毕业没几年,经常来我家拿文件,还给过我小礼物。”
“我妈和我爸提离婚的时候,他不同意,说我妈天天不是加班就是出差,没有负起妻子的责任,自己只是犯了一个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他还把那个助理辞掉了,说自己是被她勾引的。”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他之前从没有发过脾气,对我和我妈都很温柔。很多人羡慕他们的爱情,我10岁之前,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都觉得我的父母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父母,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作为受害人,我妈找了新男友,我应该为她高兴才对。但是我总是会想,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因为精神吸引还是激素的产物呢?如果所谓爱情最后都会变成我父母那样的结果,那么爱情究竟有什么意义?看到她男朋友的那一刻,我想起了我爸,想起了那个恶心的场景,所以我逃开了,来到了这里,我妈一定对我很失望。”
他停下了叙述,女孩合上了手里的书,安静了片刻。
“你是更不能接受你父亲的出轨,还是不能接受他事后的推卸责任呢?”
林静垂着头,这个问题几年来一直困扰着他,他作不出回答。
“我不知道,细究起来,我最恶心的时刻,到底是那一天眼见的荒唐,还是之后我爸搪塞的理由,已经无法分辨了。”
女孩抚摸着书皮,半晌没言语,她不是爱情专家,也并不精于伦理世故。
“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人性的一面,也有自己兽性的一面。进化并不具备先见之明,复杂的构造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大脑喜欢作弊,反馈回路进化出来是为了增强心跳的稳定性,可它们无意间却受了节奏与音乐的诱惑。曾经只能靠一点点增强适应性才能赢得的刺激,如今能从毫无意义的内省中得到。美感从不可计数的多巴胺受体中自发产生,系统不再满足于塑造机体,它开始塑造这个塑造的过程。”
“你能说得通俗点吗?”
“哦,这不是我的原创,而是一本科幻小说中的内容。我只是想说,你父亲已经抛弃了自我意识,选择放弃自己的思想和精神了。”
多么高端的骂人话,林静都有些听不懂了。
“你从一个身体被兽性控制的懦夫身上是思考不出什么结果来的,并且不用怀疑你母亲和她男朋友,对于现阶段的我们来说,用于自我意识上的能量依然庞大,远没有到由脑干控制的地步。退一万步说,别人的爱情与你有什么关系?哪怕是你的母亲,她一没偷二没抢,她的恋爱不触犯任何法律,并不需要征求你的同意。你纠结于父亲的出轨,并为此怀疑爱情的来源是身体的欲望,你的想法或许有些道理,我也一直在思考,纯正的精神伴侣是否存在,与身体无关的爱情是否存在。”
她突然住了口,林静还想继续听她的理论,却来不及了。远处走来一对气质优雅的中年夫妻,女孩抱着书站起来,朝他们挥了挥手。
“我爸妈来了,没法继续说了。不过,虽然我讲了那么多有的没的,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被那些过去的事束缚住。你父亲是个人渣,你母亲已经被他伤害过了,你还要继续伤害她吗?”
“瓦酥迪瓦悟出了‘时间并不存在’这个道理,他告诉了悉达多。悉达多也领悟到,前世并非过去,死亡也并非未来,人生如一条河,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一切都是本质和当下。”
女孩走了,临行前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即使是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
林静目送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林静重新找回属于他的安宁平静,虽然仍沉默寡言,但再没有了灰暗到想要自弃的心理。
他很少想起女孩,但女孩的话却经常在他心里回荡,过去的时间如流水,他并不靠回忆过活,也不指望再见到她。正如她所说的,活在当下。
但他还是见到了她,在校长室领奖的时候。原来她与自己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越清一。
只是她不记得他了。
回忆到昨天接力赛后的一幕戛然而止,林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仰头闭上了眼睛。
在这片被秋色染尽的公园里,少年不仅喂饱了鸽子,更喂饱了自己心中那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