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情假意演得久了,先上当的不是容兆,是他自己。容兆从来都清醒,但是那夜,对上容兆那一刻近似澄澈的目光,是他自己先心虚,露了怯。
雪落在身侧,逐渐堆积。
乌见浒随手团起一团,在手中捏出形状,一个个巴掌大的雪人排开在身前,是小时候他与容兆一起玩过的游戏。
那是容兆与他父母离开前夜,他俩堆了一整夜的这种小雪人,排满了整间院子,却始终默不作声,没肯与对方多说一句话。
从来互相揣摩彼此心思,不肯多表露分毫。
雪势愈大时,连那灵猫也受不住,在他身旁呜咽几句,回去了。
乌见浒看着它背影远去,没有留它。
怔神间,传音玉简随风送来,拉回他神思。
他释出玉简漫不经心地听了听,是侍从提醒他,萧檀已经通知了在这边的其他几位南地宗主,告知他们他到了这里,那些人希望他能守住汴城,寻机再夺元巳仙宗。
听罢乌见浒随意一握掌,传音玉简在他掌心碎成齑粉。
他嗤笑出声,想起那日容兆说的那句“痴人说梦”,这些人才真正在痴人说梦。
但所谓利益熏心,总有人贪心不足,要不他也不能这样轻易挑起两地纷争。
懒得想这些,他摸出随身带的那枚竹埙,靠向身后树干,阖目安静吹起埙。
容兆伫立窗边,稍一偏头,便看到下方山道上那道隐约的身影,埙声在雪夜寒风里,模糊一片。
他的思绪也飘渺不定。
事情还有很多,明日、后日,不会有清净时,但这一刻万籁俱寂中听到埙声,他却逐渐心静下来。
昨夜种种,穷云顶上的憎怨,曾经的噩梦,渐皆远去,恍若前生。
天亮时分,乌见浒终于起身。
元巳仙宗的护山法阵已重新建起,结界即将关闭,再不走便走不了了。他最后抬眼看向前方的山间楼阁,忽而身形顿住。
释出侍从交还的那件探识灵器,其间叶状凹纹上正隐约闪现白色灵光,十分微弱甚至不起眼,他之前一直未察觉。
灵器有反应,说明那最后一枚白玉就在这附近,在这出云阁内。
但如此微弱的反应,代表他要寻的东西被人下禁制封印住了。
心念几转,他收起灵器,留恋再看那方一眼,飞身而去。
他不值得
=
乌见浒才回到汴城,便有下属来报,说起这几日这边各地的情形。
各宗精英弟子陆续自北域回来,四处又都乱了起来,打得不可开交。但如元巳仙宗这样,两日之内迅速夺回宗门的,也是特例。
“看这个势态,只怕还有得打,元巳仙宗下一个目标,应该会先收复汴城这里,之后或许会再派人去支援其他宗门。不过我们南盟此次占据了先机,也不会那么轻易让他们反扑。”
乌见浒听罢却吩咐:“去问清楚,南方盟现下占据了哪些宗门城镇,各方领队是谁、手下一共多少人,如何排兵布阵的,所占宗门内部眼下又是何情形,越详尽越好,十日之内,全部收集报过来。”
下属只以为他是操心战事,这便应下了。
将人打发,他又叫来自己的亲信侍从,问道:“你们先前搜找那白玉时,有无在元巳仙宗内部找过?”
“元巳仙宗内没有,”侍从说得肯定,“我们进入元巳仙宗内,探识灵器上从未有过反应,离元巳仙宗最近的一枚,也是埋在几百里外的汴湖湖底下方。”
乌见浒暗自思量,先前在出云阁外,灵器上白光闪现,却不是他看花了眼。
那便是说,白玉在这两日才进入元巳仙宗、进入出云阁的人身上,而那个人,最有可能的,便是容兆。
侍从犹豫又道:“我想着,是不是该去一趟羌邑?”
“去羌邑?”
“是,”侍从解释,“先前找到的那些白玉,有埋得浅的,周围山川河海皆灵气充裕。探识灵器虽面对西侧时不见反应,但羌邑的白鹭圣山便是以灵气充盈出名,最后一枚白玉的位置既无头绪,不若去那里看看。”
“白鹭山”三个字一出,乌见浒忆里那夜在那山中的剑阵里,容兆抬起的那双凛寒锋利的眼,明白过来。
他将灵器扔过去:“去吧,顺便探一探羌邑现在是何情形。”
至于他想要的东西,怕是不会有收获,总要验证一下。
下午时,萧檀亲自过来,开口便问:“乌宗主这两日去了哪里?”
“无可奉告。”乌见浒毫无客气,并不想应付他。
萧檀心生不快,忍耐住:“元巳仙宗今已失守,他们比我想象中动作更快,那个陈启也是个不中用的,或者说那位云泽少君太过厉害。乌宗主,如今只有你对上他,我们才有机会再扳回一城。”
昨夜容兆最后释出的那一剑,无论是对门内弟子,还是对南方盟众,都有十足震慑之效。
有侥幸自元巳仙宗逃出者,回来汴城一宣扬,今早云泽少君练成仙剑之法的消息便已传开,叫人望而生畏。
乌见浒却不为所动:“你也说了,云泽少君太过厉害,外头都在传他的剑法已出神入化,一剑就能撼动整座元巳仙宗,连比他修为高几个境界的门中长老也斩在他剑下,我现在哪里还是他的对手。”
“所以乌宗主的意思是,打算就此放弃?”萧檀皱眉道。
“你若是不愿意,想要据守在此,或者再寻机挑衅元巳仙宗,也可以试试。”乌见浒全不在意。
萧檀沉下眼:“乌宗主别忘了当日承诺过的,事成之后改天换日、破除陈规,让妖也能与人修有同等地位。我为你做这么多事,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一步,现下稍微遇到点不顺,你就打算撒手不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