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当即大惊失色,惶恐万分:“你说、它、它它是妖怪?”
顾主事冷冷道:“一只卑贱的凤妖。”他也和这世间众生一样,对妖族嗤之以鼻,“妖怪本性卑劣,无恶不作,死不足惜!但如若它的凤血当真可入药用,那咱们就暂且放它一马;若不管用的话,咱们就立即召集门内弟子前来合力将其诛杀。但无论如何,此时都事关重大,务必立刻上报给宗门!”
顾主事和李奇并没有隐瞒那碗汤药的作用。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顾主事就喜形于色地跑回了药房,尚未跑到药房门口呢,他就激动难耐地喊了出来:“陈姑娘!阿金兄弟!我给三位不同程度感染的病患各喂了一勺混合了阿金兄弟血液的汤药, 无论是对中期病患还是重期病患都有显著的治愈效果, 三位患者身上的圆心疫症状皆肉眼可见地缓解了不少,说不定无需等到天亮, 他们就能痊愈!”
辛劳多日, 终于找到了根治圆心疫的办法, 这绝对是一个十足十的好消息。
但却不是对月鎏金和宸宴来说。
听完顾主事这番难掩激动的话语后,无论是月鎏金还是宸宴的脸上都没有流露出惊喜之色, 一个比一个波澜不惊, 似乎早就预料。
二人此时也不想对悬壶宗的人笑脸相迎。还悬壶济世呢,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顾主事不由有些尴尬, 但头脑还是十分清醒的:“阿金兄弟的血液果然好用, 我等无用之辈真是钦佩不已, 也相当敬佩阿金兄弟舍身取义的为人。只是眼下的患者实在过于众多,未来几日里恐怕都要劳烦阿金兄弟忍痛放血了, 但也请阿金兄弟放心, 我门中人绝非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的自私之辈,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献出各种稀珍补药给阿金兄弟补养身体!”
月鎏金不置可否, 面无表情地盯着顾主事看了一会儿,一双凤眼冷艳又凌厉, 盯得顾主事头皮直发麻, 不由冒了一背的冷汗。
看够了之后, 月鎏金冷冷地启了唇,语气中满含戏谑与鄙夷:“你这家伙, 说话水平可真是高,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当主事了呢,你不称人中龙凤,谁还敢称?”
顾主事:“……”
宸宴也没再流露出一分温和神色,将三个小白瓷瓶放到了旁侧的灶台上:“只需一滴血便可拯救数人,这三瓶血,够你悬壶救济众生了。”说完,就要带着月鎏金离开。
顾主事当即大惊失色——那三个小瓷瓶子的容量加一起都没他家的醋瓶子大!
“可璃国上下千万百姓,仅此三瓶血液怎够?我也并非是在逼迫阿金兄弟放血,可、可可总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顾主事的语气焦急,情真意切,“如若这个人被血救了,到了那个人却又没血了,岂非厚此薄彼?天下黎民岂非要怨声载道?”
宸宴都被气笑了,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顾主事,俊逸的眉宇间满含讥诮:“你们悬壶的人,竟然还知晓什么是厚此薄彼呢?若真担心天下黎民岂怨声载道,当初何必私吞丹药?”
顾主事当即一僵,瞬间哑口无言,清俊的面旁上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难堪至极。
宸宴又冷笑一声:“一锅汤药中滴一滴血,便可救治整个村子的人,若你们悬壶不贪不占,这三瓶血,怎么着也够平息瘟疫了。”
顾主事倒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保持着冷静与持重:“我悬壶速来心怀天下,绝非贪占便宜之辈,但如若这三瓶血液不能将璃国境内的瘟疫彻底清除,隐患始终存在,折磨百姓的灾难迟早会卷土重来。陈小姐,您仁心仁义,当真忍心么?”
他如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替悬壶宗做辩解、劝说宸宴,无外乎只有一个目的:想让月鎏金留下来,继续放血,给他们悬壶的人用。因为他们是要去治病救人的,是正义之为,所以放血给他们用是天经地义。不给用,就是自私自利,视天下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妥妥的道德绑架。
可利用道德来挟持别人的把戏,并非百试百灵,也分对象。
月鎏金自身的道德水平本就不是很高,不去道德绑架别人就不错了,绝无可能被道德绑架,直接给顾主事回了句:“血不够就让他们死呗,谁让他们倒霉呢?人家都能喝到解药就他们喝不到,说明他们该死,关我屁事?”
果真是妖,卑劣歹毒!
顾主事的脸色骤然愤慨:“你、”
“我怎么了?你还准备斥责我呢?偷吃丹药的狗东西,你也好意思?”月鎏金牙尖齿利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这些修道之士本来就是狼心狗肺,我好歹还放了三瓶子血呢,能救不少人了,你们呢?你们除了偷吃丹药之外还做了些什么好事么?你姑、姑爷爷我没让你们这帮孙子跪下来对我感恩戴德就不错了,怎么有资格谴责你爷爷我血放的不够多呢?”
她本是想自称“姑奶奶”的,但话到嘴边了,忽然想到了自己现在是男相,为了符合身份,于是悬崖勒马改成了“姑爷爷”。
顾主事无话可说,脸色涨红,呼吸急促而沉重,胸膛一起一伏,内心却无丝毫羞耻之心,反而怒火中烧,怨毒不已:你不过是一只低贱的凤妖,肮脏卑劣,本就死不足惜,看在你的妖血尚且有用的份上才留你了一命,不然早就将你痛快诛杀了!
顾主事的想法也是这世上大多数人的想法,在他们眼中,妖类本就该死,是这世间最低等、最恶毒的物种,哪怕它们拥有着和人类一样的感情与灵性,哪怕有些妖类甚至已经可以化为人形,但依旧如同蛇虫鼠蚁一般该除该杀。
所以,顾主事才会如此理直气壮地认为,让月鎏金为他们放血是他们对月鎏金的好心施舍,更何况,他们放血还是为了救人,是行善积德,哪怕是将这只凤妖浑身的血液全部放干了她也应当对他们感恩戴德!
哪曾想她竟如此的不知好歹、冥顽不灵!
月鎏金虽不知晓顾主事内心的盘算,但只要他的脸色越难看,她就越高兴,越得意,越想气他,能直接把他给气死最好:“我的血不比你们老祖给的丹药还管用么?我还比你们老祖宽容大度呢,所以别说是你了,就连你们的那位药仙老祖见了小爷我,也得下跪给我舔鞋!”
“你!”顾主事可以忍受这只低贱的凤妖羞辱自己,但绝不允许她羞辱自己的老祖,“你若再对我门老祖不敬,我定对你不客气!”
月鎏金嗤之以鼻,她连帝姬尊芙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只是区区一个药仙?更别说是药仙宗门中的小弟子了。没有一个她能看得上的。如若日后有机会了,她一定要把整个天庭的神仙都扒光了衣服吊到南天门门口,就如同她当年对待英招那般。
但这一次,还不等她再次开口说难听话呢,宸宴就先开了口。他冷眉冷目,不容置疑地对那位顾主事说了句:“阿金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她已仁至义尽,如果那三瓶血当真不够用,就去求你们那位德高望重神通广大的老祖宗显灵吧,药仙大人仁心仁义,一定不忍凡界众生吃苦受罪。”
话还没说完呢,他就用力地推了一下月鎏金的肩膀,将蓄势待发准备再度攻击顾主事的她推出了房门。
但他自己的话,也不怎么好听,虽然没有月鎏金的语言锋利尖锐,却相当之阴阳怪气,可谓是有过之而不及,看似没有羞辱悬壶和药仙,实则羞辱了个彻底。
总而言之,这俩人是如出一辙的小肚鸡肠、牙尖齿利,内心的阴暗角落一个比一个多,只不过一个活得沉重,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肩负的苍生大义;一个则活得戏谑,游戏人间,毫无大义可言。
顾主事自然是不堪其辱,当即就追出了门去,哪知不过才短短几瞬,“陈小姐”和“阿金兄弟”就不见了踪迹。
漆黑的夜色中,道观后院寂寥空旷,除了顾主事自己之外,幽长的走廊上再无第二人的踪影。
明明他们前脚才刚出门,自己后脚就追出去了呀,怎么可能怎么快就不见了呢?
难不成,陈小姐,也是妖?
那为何照妖镜照不出来她的本相?因为“她”是一头比那只凤妖更厉害的妖物么?连照妖镜都无法将其认出?
再回想一下近几日自己与那位“陈小姐”的相处经过,顾主事当即就冒出了一头的冷汗……枉他还对“她”芳心暗许,总是故意找由头接近“她”,与“她”攀谈,结果“她”竟然也是一只卑贱可恶的妖!
“她”根本就配不上自己的真心!
顾主事当即勃然大怒,恨恨地剁了剁脚,气急败坏地大喝一声:“李奇!李奇!出来!”
李奇畏惧妖怪,不敢回去,一直躲在柴房里,又害怕外面的那只凤妖忽然闯进来把他杀了吃了,自己把自己吓出了满身大汗。
听闻顾主事的喊声后,李奇才瑟瑟发抖地将紧闭着的柴房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紧张不安地往外面窥探了一番,确认妖物已经不在了之后,才敢将柴房的大门打开,急匆匆地跑到了顾主事身边,嗓音却还是有些发抖:“那、那只凤妖,已经、已经走了吗?”